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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异境·海的女儿
海的女儿
只有在海上,你才能看见海和天空的亲吻。
海蔚蓝的抚摸,触及到天空的时候,又身不由己地破碎了。天空,于是会在黄昏的时候落下火热的泪水。这泪与海融合的时候,那凄艳的景象就沸腾了,然后熄灭。
小姑娘总是在这时候趴在礁石上,看那华美耀眼的景象,尾巴垂下来,末端像一段流苏,在水中漂浮,拨弄着水,拨弄出寂静的音符。
陪伴她的,只有一条小小的鱼,一条纯粹的鱼。日复一日,向她吐着泡泡,仿佛有很多事要跟她说。可事实上它可能只是在呼吸而已。
我们的小姑娘没有名字,真的,没有谁会为一条普通的小人鱼起名字。她们至多会被陆上一些浪漫的家伙一起称作海的女儿。
小姑娘叫自己苏娅,这是她一个人的名字,尽管没人承认的名字是没有意义的。
那天她在和小鱼比赛游泳的时候,有一个男人在海边对着她——她知道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广袤的大海——大声地呼唤“苏娅”,那声音划开了风的肚皮,然后在海上沉重地跌落。那声音溅起的浪花就那么身不由己地摔在小姑娘的脸上,然后四分五裂。
那一刻,小姑娘突然有一种感动。寂寞的海边,有一个人面朝大海虚弱而坚韧地喊着一个名字,你无论如何也会想成为这个名字的主人。于是她开始唱歌,每个不同的传说里,都会写着相同的坚持,每个人都坚信鱼人的歌声是美妙的。
事实如此。尽管很多人都把渔船的遇难归罪于人鱼之歌的诱惑。
小姑娘唱着,海风突然滞缓了,然后静静地沉睡了。所有的生物先是惊诧,继而安详地微笑。那黄昏的景象突然变得无比的柔和,那种柔和让那男人的眼睛无法适应。仿佛那种美根本不属于人类。男人停止了呼唤,对着海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然后默默离去。
后来小姑娘就叫自己“苏娅”。她只是觉得,被一个人那么执着地呼唤,该是多么温暖。
“小鱼,我叫苏娅,记住了哦。”苏娅俯身轻轻地对那不断吐着泡泡的鱼说,眼睛弯成弦月的形状,很美。苏娅没有注意到,有一瞬间,小鱼的鳃盖突然加速了张合。或许,这可以用人类的“呼吸变得急促”解释吧……
有一天,苏娅在睡梦中听到熟悉的呼唤,“苏娅苏娅……”悲哀而茫然。苏娅睁开眼睛,看到岸上的那个男人。她感觉有些慌乱,急忙潜进了水中,躲在了礁石后面,虽然以人类的视力,他根本看不到她。她躲在礁石后面,听他的歇斯底里,给她一种幸福的假象。
呼唤停止了,苏娅有些失落。她偷偷地探出头,看那个男人。男人躺在沙滩上,对着天空傻笑,呢喃,突然翻身,奋力地击打沙地,然后开始吃沙子。
苏娅感觉心一阵绞痛。蓝色的液体从眼眶里溢出来。人鱼的眼泪,海的颜色。所以,鲜少有人看到她们的眼泪。
小鱼在水中扑腾着,然后不停地转圈,各部位的鳍卖力地协调工作。苏娅看着小鱼,微笑了。小鱼停下来,朝苏娅快速地吐泡泡。苏娅的眼睛咪成了月牙。小鱼突然停止了吐泡泡,然后翻白眼,苏娅急了,然后小鱼又开始吐泡泡了,苏娅愣了下,然后依着礁石笑,笑得十分痛苦。
可是笑完了,苏娅又抬起头看岸上,那个试图用沙子麻醉自己的人,有让人心痛的憔悴。
苏娅看着岸上出神,小鱼看着苏娅出神,岸上的男人看着沙子出神。
苏娅扑通一身潜进水中,向深海游去。小鱼奋力尾随,可是很快跟丢了。小鱼这才发现,原来以前的“游泳比赛”一直是苏娅跟它闹着玩的。小鱼这才发现,它可能永远要失去苏娅了。
深海,王都。
“你确定你要变成人?”慈祥的女巫第三次反问。
“我要变成人。”苏娅第四次向女巫说道。
“你先听我讲一个故事吧,或许你就会改变主意了。”女巫叹口气,“从前,有一个人类的画家,他从小就喜欢关于人鱼的故事,每天,没事了,都会画画人鱼。他很想有一天,能见到真正的人鱼。即使长大了,也没有忘记儿时的梦想。”
女巫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苏娅,继续说:“然后我们人鱼的一个姑娘被他感动了,爱上了他,并顺着人类入港的河流一直逆游,后游进了人类的下水道,才终于找到了画家的住所,可是她已经奄奄一息,而且由于水的污染,她身上多处溃烂。或许真是命中注定,她被那位画家发现了,并救上了岸。画家将她安置在浴缸里,细心照顾。可是……”
女巫顿了顿,满脸悲伤和不忍,苏娅也有了不详的预感。
“可是我们的姑娘不但没有转好,身体反而一天天溃烂得更加严重。原本美好的身体,被脓疮覆盖,甚至还有一只只的蛆从她的皮肤挣扎而出!”
苏娅和女巫同时颤抖了下,女巫继续讲道:“画家将蛆一只只从她的身体里抠出来,浴缸漂满了蛆的尸体。然而,这没有一点用。后,她的脸上也覆盖了脓疮,周身爬满了蛆虫。画家的精神一天天崩溃了。她叫他画她。画家用她的脓血作颜料,开始画她。随着她身体的恶化,一天天地作修改。终于有一天,她死了。”
说到这里,苏娅已经开始哭了,而且害怕得浑身颤抖。女巫看着她,慢慢说道:“你知道故事的结局吗?”
很多天以后,苏娅站在了人类的土地上。脑海中有挥之不去的女巫的故事。那后来据说被人类拍成了名为“下水道人鱼”的恐怖片。可是她更愿意相信那只是无数个爱情故事里面的一个悲剧。她会找到幸福。
她穿梭在人类的世界里,五彩霓虹,在她身上不过流泻下庸俗。她穿着朴素的蓝色连衣裙,一路走来,自成风景。两旁的护道树都哭了,他们想起自己的身世,覆盖在人群的阴影里,找不到只有雨水和阳光才能装饰的美。
苏娅在一家酒吧唱歌,用那些奇异的语言,唱起不属于人类的歌。那天她来到酒吧,对老板说:“我在这里唱歌,不收你报酬。”老板的下巴掉下来,用一种赞美神的虔诚表情看着她。她相信,这样能找到那个男人,因为那个男人曾经出神地听着他的歌。
那个晚上开始,这个小酒吧开始沸腾了。人们纷纷打探她是哪国女子,星探一次次被拒绝又一次次要求跟她签约,而更多的男人,则是跟她搭讪,动手动脚,有些则甩出大把钞票,直截了当地表示要跟她上床。
她都拒绝了,然后平安无事。仿佛这本来就是你不愿意就不会强求的世界,仿佛每个人都愿意尊重她的意思。
可能,海的女儿,本身就有这样的魔力。
于是,她终于如愿以偿了。那天,那个叫砂叶的男人坐在她的前面,微笑着听她唱歌。她发现他的时候,感觉有些陌生,感觉少了什么,或许可以说,少了一种失魂落魄的绝望气质?多了的是成熟的味道。可是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唱了一首欢快的歌曲,然后在众人的眼光中,朝砂叶走去,脸上挂着小姑娘特有的可爱笑容,腼腆而恍惚地说:“我是苏娅。”然后抬起头看看他,又加了句:“我就是苏娅。”然后低下头,伸伸舌头。
“我叫砂叶。为什么,为什么你知道……”男人不知道怎么开口了,忐忑而又兴奋。也许他该相信这是神的恩赐,他在海边对逝去的爱人的呼唤,打动了海神。
那个晚上,酒吧里的男人都怀着嫉妒的心情喝着闷酒。老板惊讶地看着这一切,从苏娅朝砂叶走去的开始,他已经做好了酒吧被拆掉的心理准备,现在大家却只是喝着闷酒,仿佛在用一种愤懑的形态祝福他们,仿佛本该如此。
砂叶没有带走苏娅,苏娅也不会贸然地跟着砂叶走,一切如常。这多少令酒吧里的男人振奋了一些。有一个男人甚至站在桌子上醉醺醺地跳起了踢踏舞,然后理所当然地摔个半死。酒吧里一阵欢笑。苏娅微笑着唱歌。
可是苏娅没有注意到角落里另一个孤独地喝果汁的奇怪大男孩。那个年轻人总是喝一口,然后将吸管插在液体里,用嘴往杯子里吹气,冒起无数泡泡。一个风尘女子本来想找这个清秀的大男孩“谈谈生意”的,看到他的“幼稚”动作,马上一脸厌恶地走开了。
砂叶次约苏娅出去是在一个午夜,苏娅唱完了当日的曲目,然后就跟砂叶一起走出了酒吧。
夜里的光将繁华和破落划分得一清二楚。砂叶走在前面,苏娅怯怯地跟在后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交错,像日本人旧时代的爱情,恍然间有一种尊卑之分。
男人的脚程很快,苏娅别扭地疾走跟着——她还不习惯走路。然后砂叶停住了,苏娅一个没注意,撞在砂叶背上,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喊着对不起,砂叶回过头,这个不算年轻的男人看着可爱的苏娅,突然冲动地抱住了她,让她所有的动作和声音戛然而止。
午夜的霓虹静静地在两人身上聚焦。
然后砂叶放开苏娅,拉起她的手,慢慢往前走。他记得他好久没有拉过女孩子的手了,恍恍惚惚,几年前的记忆倒映在这个夜里。
他们在公园坐下,黑夜似乎让风变得盲目,没头没脑地刮起来。于是苏娅的身上自然地多了一件外衣。也许,几年前,他也在同样的公园同样的椅子上,演绎过同样的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