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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部 留学并不美
  1、跳蚤市场
那些老旧的家什、摆设,都被主人家尽心擦拭过,却仍不会干净得彻底,棱角、缝隙间赖着的磨痕暗斑是年久了老在上面的,一件件,都像有故事的样子,待在秋天温和的阳光道里,用过去某个时候的表情和味道问候着人,宁谧又略略伤感,就像我留学的这个法国小镇给我的感觉一样。
这里不过是个露天的跳蚤市场,却充分满足着我对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国度那种莫名的怀旧,一路浏览过来,总有嘶哑的不知道什么名堂的音乐声飘来荡去,轧花纹布的老式沙发、黄铜质的旧马灯、线装的画册、家织的毯子、土陶的意大利罐子……,虽说这些只不过是各家无意保留的陈年旧物,都不指望赚什么钱,我却想全部敛进我自己的那问小屋……
呀!突然眼前一亮,我更发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
“这件多少钱?”寻着离我不远的女主人问过去。
她纤细优雅,四、五十岁的样子,漂亮的红唇,正盘腿坐在地上~个草垫上,笑眯眯地歪头看我,长睫毛忽闪一下,伸开一只手,说:
“五十欧。”她戴一只古董样式的棱形戒指,若没有看错,那是颗石榴石,成熟的酒红色,比我颈上戴的那颗成色还要好,再看她细嫩修长的手,倒不像她的实际年龄。
未待我反应,和她一起的另一个年轻男子笑着走过来,殷勤地说:
“我可以……”话很简短,我却没完全听懂,想来也可笑——我来法国攻读硕士,拿的却是英文的文凭。
见我没反应,他干脆坐在我对面的地上,抬起那张欧洲人近乎完美的脸研究一样地看着我。
我的脸当即便红了,扭过头看向远处掩住窘笑。
“我可以开车送回你家。”一个字一个字地,讲出的竟然是中文!
我愣住了几秒,却马上又多了几分被人识破的不快,不甘示弱道:
“0K,成交好了!”
“这条毯子你也一定会喜欢的,喏——”他又转身拽过一条驼色的长毛毯铺在地上给我看,呵,果然,这毯放在地上躺着看书或坐着聊天再合适不过了,我又高兴起来,点头收了;一斜眼看见旁边桌上的两个玻璃珠子编的杯垫,也欢喜地收了;本想再选上几本旧画册放在我的小书桌上附庸风雅,又摇摇头想算了,只一间十平方米的临时学生宿舍,哪里容得下这样奢华。
“你从中国哪里来?”他问。
“你去过中国吗?”几乎是同时,我也问他。
于是一起笑。
太阳开始往正午的方向升高,聚光灯一样打在他开过来的车上——鬼画儿的挡风玻璃、歪七扭八、遍体鳞伤的车身,放在那片油画一样的优美街头,就像是个无名的小丑闯进了王公的花园。
“本来我想这周末给我的车刷漆呢。”他停车下来后独自咕哝着。
我憋住笑,开始和他一起往车后箱里抬我淘来的宝贝,我早就按捺不住想看到它们摆在我屋里的样子了。
“有些重哦,小心不要碰到你漂亮的腿。”他温和的叮嘱。
风斜过他额前金棕色的长发梢,帮他遮住了蓝色眼睛里瞬间闪过的腼腆。
我胸口一阵慌乱,下意识地低头看过自己穿了短裙的腿,哦,怎么会!一年多前杰瑞新到任,整理他办公室的时候他也说过同样的话,几乎一字不差!这样的机缘巧合难道是冥冥中的某种安排吗?
远处小教堂的钟声穿过红透了的梧桐树叶散落到空气中,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而不真实,摇摇头,怪自己多心,真爱只有一次,早已给了杰瑞!
“我叫公鸡狼,你叫什么名字?”突然听他问我。
“你——叫什么?”我反应不过他的名字。
“公鸡狼。公鸡代表法国,而我自己喜欢狼。怎么样?是不是很酷?”搬好东西,他交叉两腿,抬高了头,先学鸡叫再学狼吼。
我哈哈笑个不了:“你叫我果子好了——哎,你会讲很好的中文呵,谁教你的?”
“自己学的。”他冲我歪嘴一笑,俯进车里给我收拾座位,把一件衣服和两个啤酒瓶子潦草地扔到后排座位里,而那里,原本就散着些毯子、衣服和没喝完的矿泉水瓶子、还有报纸、本子,烟头儿、长棍子面包……,像是一个流浪人的窝。
“mama”,他叫那个女人妈妈,并向她做一个要走的手势。
她暂时搁下和人的谈话,向我们的车走来。
“O la,la!让我看看这是什么”,走近我,她发现了我脖间的项练并感慨道,“这真是件好东西呢,能告诉我是哪里买的吗?”
我的那件确实特别,五股细金链坠一颗梨形石榴石,链上各有两个细扣,可以别到衣服的领口,与服装浑然一体。
“伦敦,嗯——朋友送的。”我省略了“朋友”前的“男”字,不想让公鸡狼知道我有男朋友的心思让我自己有些不安。
“如果你喜欢收藏首饰,有时间可以到我的店里来看看,我有很多各个国家的首饰。”顺手递我一张名片。
她语气柔缓,用词简洁,天那,我这臭法语,竟然可以听得懂她说的每一句话,这让我激动地频频点头,恰巧迎合了她生意人的精明邀请。
公鸡狼的坐驾虽不华美,却实用,几分钟就到了我住的大学城CROUS。
2、公鸡稂
我得意的那个双人坐柜,全木质地,死沉,公鸡狼硬是一个人从一楼扛到了五楼,摆在窗下,放上棉垫,高度正好和窗台平齐,坐望远处的山群,简直妙极了;自看了杰瑞美国大房子的照片以后,我就对那种落地大窗沿垂涎许久了,一直向往倚着窗,喝咖啡看小说的感觉,或者就咬着手指呆望着窗外,无头绪地乱想……
“哎,果子”,突然感到公鸡狼在身后拍我的肩,“在想什么?”他还在气喘,汗湿的头发贴在前额。
“真要谢谢你帮我搬上来,呵呵——快坐会几,喝点儿什么?”
他略显疲劳地歪坐下去,腿连带脚都搁在我的新坐柜上,倚着窗,微笑地看着我说:
“你喜欢红酒?”他抬眼看见了摆在柜子上的酒。
我承认我喜欢——许是生性紧张的缘故吧,酒是让我松弛和勇敢的好东西,所以我常备各种暖性的酒,来法国的两个多月,我已经储好了不下十瓶的法国红酒了,好在红酒是不需要冰储的,开了口的几瓶就用木塞塞住,换了口味喝,也不怕坏。
“那你——是想来点酒?”我浅浅地问。
“先喝水吧”,他歪嘴一笑,腾地站起来走到近门的水池边,对着龙头“咕咚”一阵,回过头来,用袖子擦一下嘴巴,说:
“我要赶回市场了,晚上再来喝你的酒。”说完,他靠过来吻我两边的面颊道别,透明的蓝色眼睛望了我一下,便出门了。
回过身,心里竞空落落的,他对我做了什么?没有声音回答我,安静中却发现他刚用过的水龙头没有拧紧,水滴密密地溅在水池边上,突然鼻头有点酸涩,许是孤单得久了,便会向往温暖,他晚上真的会来吗?来干什么?喝酒?我承认爱酒之人不喜独饮,但萍水相逢即信任到把酒言欢,却是丝毫没有说服自己的理由……
近天黑的时候,他真就来了。
“你喜欢中国的什么?”我问他一个俗掉牙的问题,小呷一口酒。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我端杯子的手动了一下——“这么美的表达,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语言可以做到。我妈妈是小学老师,她也喜欢中文,她班上的孩子全会用中文唱这首歌!”说罢,他做了个陶醉的表情。
我也开始微醉,他喜欢的那个句子也正是我爱的,我不想这样的情愫再肆意地蔓延下去……
“你妈妈是老师?她不是做珠宝生意吗?”我调整了话题。
“哦,老师是工作,而珠宝则是她的爱,她常说珠宝不应该只是戴着,而是应该像衣服那样穿在身上,是女人身体的一部分,她总戴着首饰,哪怕睡觉的时候,”他又呷了口酒,“她爱极了那些东西——她说你是一个会穿首饰的人。”他抬起眼睛认真地看着我,强调一个“穿”字。
我谦虚地笑笑,向他举举杯子。他倒与他优雅的母亲一点不协调,我忽然想到了他那辆斑驳陆离的车。
谈话间隙,电话突然响起,是杰瑞,中国时间已是半夜两三点钟。
“喂——”我下意识地瞄一眼公鸡狼,有些做了贼一样的不安。
“果子,睡不着,……miss you……”嗡嗡的声音,让人想到半夜哭醒了的孩子。
“快好好睡啦,好好睡嘛”,一边找话来劝慰,一边向公鸡狼做个打电话的手势,我悄然地走到窗边。
“我做梦你给人绑架了,我怎么追都追不上……”
“想什么呢!什么时候这么婆妈了?一定是工作太紧张了,晚上才睡不好的——对了,你猜我今天买了什么回来?你肯定猜不到!我买到了那种窗边的坐柜!真是爱死它了,待我拍了照发给你看……”
为掩心虚,我不停地说,突然再扭头看的时候,屋里却只剩了我自己,公鸡狼已经离开,桌上一张纸片,歪歪地写着一行电话号码和几个中文字:我会再来。
“喂,喂,果子,你还在吗?”那边的杰瑞有些急,望着纸片的我却有些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