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试读

get_product_contenthtml

《边城》是沈从文先生所写的的一个中篇小说。说是中篇小说,是因为篇幅比较长,约有六万多字;还因它有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沈先生的短篇小说有好些是没有什么故事的,如《牛》、《三三》、《八骏图》……都只是通过一点点小事,写人的感情、感觉、情绪。

《边城》的故事其实也很简单:茶峒山城一里外有一小溪,溪边有一弄渡船的老人。老人的女儿和一个兵有了私情,和那个兵一同死了,留下一个孤雏,名叫翠翠,老船夫和外孙女相依为命地生活着。茶峒城里有个在水码头上掌事的龙头大哥顺顺,顺顺有两个儿子,天保和傩送,两兄弟都爱上翠翠。翠翠爱二老傩送,不爱大老天保。大老天保在失望之下驾船往下游去,失事淹死;傩送因为哥哥的死在心里结了一个难解疙瘩,也驾船出外了。雷雨之夜,渡船老人死了,剩下翠翠一个人。傩送对翠翠的感情没有变,但是他一直没有回来。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却写出了几个活生生的人物,写了一首将近七万字的长诗!

因为故事写得很美,写得真实,有人就认为真有那么一回事。有的华侨青年,读了《边城》,回国来很想到茶峒去看看,看看那个溪水、白塔、渡船,看看渡船老人的坟,看看翠翠曾在哪里吹竹管……

大概是看不到的。这故事是沈从文编出来的。

有没有一个翠翠?

有的。可她不是在茶峒的碧溪岨,是泸溪县一个绒线铺的女孩子。

《湘行散记》里说:

……在十三个伙伴中我有两个极好的朋友。 ……其次是个年纪顶轻的,名字就叫“傩右”。一个成衣人的独生子,为人伶俐勇敢,

有少见。……这小孩子年纪虽小,心可不小!同我们到县城街转了三次,就看中一个绒线铺的女孩子,问我借钱向那女孩子买了三次白棉

线草鞋带子……那女孩子名叫“翠翠”,我写《边城》故事时,弄渡船的外孙女,明慧温柔的品性,就从那绒线铺小女孩脱胎出来。

——《老伴》

她是泸溪县的么?也不是。她是山东崂山的。

看了《湘行散记》,我很怕上了《灯》里那个青衣女子同样的当,把沈先生编的故事信以为真,特地上他家去核对一回,问他翠翠是不是绒线铺的女孩子。他的回答是:

“我们(他和夫人张兆和)上崂山去,在汽车里看到出殡的,一个女孩子打着幡。我说:这个我可以帮你写个小说。”

幸亏他夫人补充了一句:“翠翠的性格、形象,是绒线铺那个女孩子。”

沈先生还说:“我平生只看过那么一条渡船,在棉花坡。”那么,碧溪的渡船是从棉花坡移过来的。棉花坡离碧溪蛆不远,但总还有一个距离。

读到这里,你会立刻想起鲁迅所说的脸在那里,衣服在那里的那段有名的话。是的,作家酝酿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一九五七年,沈先生曾经跟我说过:“我们过去,小说都是真真假假的,哪有现在这样都是真事的呢。有一个诗人很欣赏“真真假假”这句话,说是这说明了创作的规律,也说明了什么是浪漫主义。翠翠,《边城》,都是想象出来的。然而必须有丰富的生活经验,积累了众多的印象,并加上作者的思想、感情和才能,才有可能想象得真实,以至把创作变得好像是报导。

沈从文善于写中国农村的少女。沈先生笔下的湘西少女不是一个,而是一串。

三三、夭夭、翠翠,她们是那样的相似,又是那样的不同。她们都很爱娇,但是各因身世不同,娇得不一样。三三生在小溪边的碾坊里,父亲早死,跟着母亲长大,除了小溪,足迹所到远处只是在堡子里的总爷家。她虽然已经开始有了一个少女对于“人生”朦朦胧胧的神往,但究竟是个孩子,浑不解事,娇得有点痴。夭夭是个有钱的橘子园主人的幺姑娘,一家子都宠着她。她已经订了婚,未婚夫是个在城里读书的学生。她可以背了一个特别精致的背篓,到集市上去采购她所中意的东西,找高手银匠洗她的粗如手指的银链子。她能和地方上的小军官从容说话。她是个“黑里俏”,性格明朗豁达,口角伶俐。她很娇,娇中带点野。翠翠是个无父无母的孤雏,她也娇,但是娇得乖极了。

用文笔描绘少女的外形,是笨人干的事。沈从文画少女,主要是画她的神情,并把她安置在一个颜色美丽的背景上,一些动人的声音当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