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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我儿时的许多回忆都和金属有关,从一开始这些金属似乎就赋予我一种无形的力量。它们那耀眼的光泽若隐若现,银光闪闪,滑溜溜、沉甸甸的,完全不同于世界上其他种类的东西,摸上去很凉爽,敲打时会发出悦耳的声响。
  我喜欢金子的黄色和它沉甸甸的感觉。妈妈告诉我,黄金成色华美,永不退色,她还会取下手上的结婚戒指让我摸一会儿。然后她会说:“感觉沉甸甸的,甚至比铅还要重。”我知道铅是什么,因为有一年我触摸过水管工人留下的一条很重而且很软的管子。妈妈告诉我,黄金也是软的,所以它经常和另外一种金属混合形成合金,这样才能变得更坚硬。
  铜也一样,人们把铜和锡混合,制成青铜。听到“青铜”这个词,我就好像听到了号角声,因为战争就是青铜与青铜的碰撞,就是青铜矛与青铜盾的角逐。阿喀琉斯① 就有一面举世无双的青铜盾。妈妈说,还可以把铜和锌混合,制成黄铜。我们—妈妈、哥哥们和我—在光明节①那天都用黄铜烛台(爸爸用银烛台)。
  我知道色泽红润的铜。我们厨房的墙上就挂着一口大铜锅—这口锅每年只取下一次,每当园子里的温柏和山楂成熟之时,妈妈就会用这口锅把它们熬成可口的果酱。我知道锌。园中那个色泽暗沉的蓝色鸟水盆就是用锌制成的。我也知道锡。野餐时带的三明治就是用锡箔纸包装的。
  妈妈告诉我,当锡或锌被折弯时,会发出一种特别的“哭声”,因为我们破坏了它的晶体结构。她讲这些时忘记了当时的我只有5岁,根本就不能理解她的话。可是她的话使我着迷,令我想知道更多。
  园子里有一个巨大的铸铁草坪滚压器,爸爸说它重200公斤。我们这些小孩几乎挪不动它,但爸爸是个大力士,他能把它从地面上举起来。它总是会生点锈,这令我很苦恼,因为铁锈掉下来就会留下些许小洞和疤痕。我担心整个机器终有一天会被腐蚀掉,最后七零八落,只剩下一堆红色的锈块和碎片。我心目中的金属都是很坚硬的,像黄金一样,经得起损耗和时间的蹂躏。
  有时候我央求妈妈拿出她的订婚戒指给我看里面镶嵌的钻石。我从来没有见过钻石那样耀眼夺目的光芒,它发出的光好像比吸收的还要多。妈妈向我展示钻石是怎样轻而易举地切割玻璃的,然后她让我用钻石触碰嘴唇。我能感觉到一种奇怪的、令人吃惊的凉意。金属摸起来很凉爽,但是钻石却是冰冷的。妈妈说那是因为钻石的导热性极强,比任何金属都强,所以当嘴唇触到钻石的时候,它就会吸收我们身体内的热量。这种感觉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还有一次,妈妈向我展示:用一块立方体形状的冰紧贴着钻石,人触摸钻石,钻石则把手上的热量传导到冰上,像切黄油一样很轻易地把冰切开。妈妈告诉我,钻石是碳原子经过特殊排列而成,成分与冬天房间里取暖烧的炭一样。我对此感到疑惑—那一块块黑糊糊的不透明的煤炭怎么能和妈妈戒指上如此坚硬、透明、精雕细刻的钻石相比呢?
  
  我很喜欢光,特别是周五晚上妈妈低声祷告时点亮的烛光。一旦点燃了蜡烛,大人是不允许我去碰它们的,因为那些蜡烛是用来拜神的。有人告诉我,蜡烛的火焰是神圣的,不能随便触摸。烛焰中心蓝色火焰里的小圆锥体让我很是着迷,我一直在想,它为什么是蓝色的呢?我们家里经常用炭取暖,我也经常会观察火焰的中心,看着它从暗红变成橘红,再变成黄色;后来我使劲地用风箱吹,直到它变成白热。我琢磨着,如果炭足够热的话,是不是也能够发出蓝光呢?
  太阳和星星的燃烧方式是不是也与此相似呢?为什么太阳和星星会一直发光呢?它们究竟是由什么构成的呢?当得知地心是一个非常大的铁球时,我就安心了—这听上去很牢固,我们可以依赖其生存。当听说人类的组成元素与太阳和星星的组成元素是一样的时候,我非常高兴,我身体里的某些原子也许就是来自某个遥远的星球呢。但是这也让我很害怕,我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原子只是暂时借用过来的,说不定何时就离我而去了,就像我在浴室里看到的痱子粉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我总是拿一些奇怪的问题纠缠爸爸妈妈。颜色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妈妈要用挂在炉子上方的铂丝点燃煤气炉灶?把糖倒进茶水里,然后搅拌,会出现什么情况?糖去哪儿了呢?水开的时候为什么会冒泡?我最爱看炉子上将要沸腾的水,看它在大滚冒泡前“热得发抖”的样子。
  妈妈还会给我表演“魔术”:她有一条漂亮的黄色琥珀项链,擦拭项链的时候,小纸片居然能围着项链飞舞并粘上去。当妈妈把带电的琥珀放到我耳朵旁时,我能听到火花的“啪啪”声。
  我的两个哥哥,马卡斯和戴维,分别比我大9岁和10岁。他们都喜欢做磁铁实验。他们会在纸下面放一块磁铁,纸上撒满粉末状的铁屑。磁极散发出各种令人惊奇的图形,让我百看不厌。马卡斯对我说:“这是磁力线。”但我还是不明白。
  后来我的另一个哥哥马克尔给了我一部电晶体收音机。我兴奋地在床上摆弄着,不断地调试着天线,直到找到一个既清楚又非常响亮的电台。还有那些能在夜里闪闪发光的钟表—我们家到处都是,因为我的舅舅亚伯是最早发明夜光漆的人。每到夜晚的时候,我总喜欢将这些钟表和电晶体收音机放到床单下面。它们会发出一种怪异的绿光,将我这个“秘密洞穴”照亮。
  擦拭过的琥珀、电晶体收音机、不断闪光的钟面,所有这些东西都让我对无形的光和力产生了一种感觉:在我们这个五光十色的、熟悉而又具象的世界下,隐藏着另一个黑暗的世界,那里充满神秘的规则和现象。
  需要换保险丝的时候,爸爸总会爬得高高的,打开厨房墙上的保险丝盒,先找到那根烧断了的保险丝(已经熔化成一团),然后用一根非常奇怪的细软的丝换下它。很难想象金属也会熔化,制作保险丝的材料与制作割草机或罐头瓶的材料会是一样的吗?
  爸爸告诉我,保险丝是由一种特殊的合金制成,这种合金包括锡、铅和其他的金属。这些金属的熔点都非常低,但是合金的熔点更低。我一直都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还有电流这个词,电又是如何流动的呢?它是不是也像热那样,可以进行传导?为什么电可以通过金属传导而不能通过瓷器传导呢?这也需要解释。
  我总是有数不尽的问题,涉及各个领域,不过大多都围绕着金属。为什么它们会发光?为什么是平滑的?为什么是凉的?为什么是硬的?为什么是重的?为什么它们在弯曲的时候不会折断?为什么它们能发出响声?为什么将两种比较软的金属,比如锌和铜,或者锡和铜结合到一起,就能形成一种比较硬的金属呢?是什么赋予黄金灿烂的金色?黄金为什么永远都不会生锈?对于这些问题中的绝大多数,妈妈总是耐心地给我讲解,但是妈妈的耐心总是有限的,当她实在不胜其烦的时候,就会说:“我只知道这么多,要想知道更多的话,你就去问戴维舅舅吧。”
  
  在我的记忆深处,我们一直都叫他“钨舅舅”,因为他生产出了用很细巧的钨线做成灯丝的灯泡。他的工厂叫做“钨光”。我经常去他位于伦敦西南的法灵顿的老工厂里参观。他穿着一件硬翻领的上衣,工作的时候总喜欢挽起衣袖。他和工人们一起把沉甸甸的、黑色的钨粉在高热状态下进行挤压、锤炼和烧结,然后拉成细细的线,做成灯丝。舅舅的手上沾满了黑色的粉末,什么清洁剂都不能将这些粉末洗掉,除非去一层表皮,即使如此,也不能彻底清洁双手。我想,与钨打了30多年交道后,钨元素已经深入他的肺部和骨髓,进入他体内的每一条脉络和内脏,每一个组织里。我认为这是一个奇迹而不是在诅咒舅舅—这些强劲的元素让他的身体变得更为强壮,赋予他坚强的性格和惊人的毅力。
  无论我什么时候去他的工厂,舅舅都会带着我去机器旁转转,或者让他的工头带着我去。工头长得比较矮但肌肉发达,像长着壮硕双臂的大力水手,显然是长年做钨丝锻炼出来的。对于那些精致的机器,我总是百看不厌。它们保持得很干净、光滑、油光发亮。还有那个熔炉,用来把支离破碎的粉末压成发出黑色光泽的高密度硬条。
  戴维舅舅会用小实验教给我一些关于金属的知识。我知道水银,这种奇怪的液体金属有着让人难以置信的重量和密度。舅舅通过让铅弹漂浮在装满水银的碗里向我展示—即使是铅这么重的物体,也可以漂浮在水银上面。但是接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小小的、灰色的东西。让我吃惊的是,这个条状物马上就沉到水银底部了。他说,那就是他的金属—钨。
  舅舅喜欢他制作的钨,喜欢它的高密度、高熔点以及很好的化学稳定性。舅舅还喜欢把玩那些细丝、粉末,但是多数情况下,是厚实的小条和铸块。舅舅轻轻地抚摸着它们(非常温柔,就像在抚摸我一样)。他会说“摸摸它呀,奥利弗”,并递给我一块钨条,“烧结后的钨的触感是独一无二的。”他会轻轻地敲一下手中的钨条,它发出沉闷的响声。戴维舅舅还说:“钨的声音也是独一无二的。”我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否正确,但是我从未对此产生质疑。
  我是家里4个孩子中最小的,妈妈则是外婆家18个孩子中的第16个,我外公几乎比我大100岁,我根本就没见过他。外公于1837年出生在俄罗斯的一个小村庄,本名莫迪凯•弗里德金。年轻的时候,为了逃避哥萨克①军队的征兵,他利用一个姓兰道的死人的护照逃离了俄罗斯。那时候他只有16岁。以马卡斯•兰道这一身份,他到过巴黎,后来又去了法兰克福,在法兰克福,他结了婚(他的妻子当时也是16岁)。两年后,也就是1855年,他们带着第一个孩子移居到了英国。
  大家都说,我的外公是一个理性和感性兼具的男人。他曾是鞋匠、屠夫,后来还做过杂货生意,但他同时也是希伯来语研究者、神秘主义者,业余的数学家、发明家。他总是有很多想法:从1888年到1891年,他在地下室里印刷了一份名为《犹太人圭臬》的报纸并发行;他还对航空科学非常感兴趣,并和莱特兄弟合作过,20世纪早期,莱特兄弟到英国的时候,他们来看望了我的外公(我的几个舅舅还记得此事)。我的姨妈还有舅舅们告诉我,外公对数学非常感兴趣,哪怕在洗澡的时候,他脑子里想的也是那些令人费解的数学公式。但他还是对灯的发明更感兴趣—矿工用的安全灯、马车车灯、路灯—在19世纪70年代,外公的这些发明大都获得了专利。
  外公博学多闻,而且是自学成才。他非常热衷于教育,特别是对他的9个女儿和9个儿子进行科学教育。不知道是因为外公的教育还是受其热情的感染,我的7个舅舅都像外公一样先后从事了与数学和物理学科相关的工作。相反,他的女儿大都从事与人文科学—生物学、医药学、教育学和社会学相关的工作。其中两个女儿还创办了学校,另外两个当了老师。开始的时候,妈妈一直下不了决心,究竟是学习物理还是学习人文科学呢?妈妈对化学特别感兴趣(舅舅米克那时刚刚成为一名化学家),但是后来她还是选择做解剖学家和医生。妈妈从来没有放弃过对物理学的热爱,她对事物探索的热忱也从未冷却。所以,对于我小时候经常提出的“十万个为什么”,妈妈总是能够耐心地解答,从来不会厌烦或者敷衍。但是越是详细的解释越让我想知道更多(尽管当时妈妈的解释我根本理解不了)。大人们常常鼓励我要多问问题、寻根究底。
  算上我所有姨妈姑姑和舅舅叔叔(我爸爸这边更多)的孩子,我的表兄弟姐妹将近有100个了。好在这个大家庭中的大部分成员都在伦敦(有的已经去美国、欧洲其他国家和南非),家庭聚会时还是能经常见面。从有记忆以来,我就意识到自己生在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家庭,并且一直乐在其中。因为我们都是犹太人或英国人,我们把家人的事都当做自己的事。我经常会问很多问题,孜孜不倦地寻求解答。我是同辈人中最小的那个—南非的表兄有的比我大45岁,还有几个表兄已经是科学家或者数学家了。其他的只比我稍微大一点,都很喜欢科学。其中有一个是物理老师;三个在大学里攻读化学;还有一个只有15岁,却已经在数学方面崭露头角,前景光明。我禁不住想,看来所有的表兄妹都遗传了前辈的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