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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满屋阳光,时针指着十一点。朦胧听见电话铃响,妻子又一次停下手中的家务活儿去接听。照例是这样的问答:“您是哪里?”“……”“您下午再来电话吧。对不起了!”我在被窝中翻过身,继续我的浅睡眠。睡眠质量不高,标志是我虽睡在那里,甚至家里人听见我在打鼾,可是他们的大多数声响,我都还能听见。醒来以后,我会问:“刚才谁把东西掉地下了?”儿子为此嘲笑过我:“我看你应该到克格勃去混事由——对了,克格勃衰落了,你应该去摩萨德——比你写小说强多了!”当然我也有睡得较深的时候,标志是有梦,并且醒来后还记得。有人说做梦的觉不是好觉,我个人的感受恰恰相反。从梦中惊醒,撷拾残留在脑海中的碎片,是我起床后的一大乐趣。我以为应当从梦境里学习写作技巧,它该省略时一定省略。比如背景,往往十分地“大写意”,点到为止;该琐碎时则不厌其烦,或推成“特写”,或反复“叠现”;至于“蒙太奇”的剪辑,其诡谲灵动令人叫绝,那是张艺谋和陈凯歌都无法望其项背的;尤其可贵的是,它绝不“主题先行”,百无禁忌,“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往往是在最精彩、最动情、最惊险,特别是最恐怖的节骨眼上戛然而止,令人惊醒后回味无穷。可惜的是,当我在非梦状态下写作时,虽努力想达到“如梦如痴”的境界,却往往因为意识不“潜”而浮动到理性层面上了吧,竟失却了天马行空般酣畅淋漓的抒发态势。
中午我起床了,这时我会亲自接电话。那边或许是个不甚相熟的编辑,极客气地说:“您正准备休息吧,真对不起……”如果是下午两三点钟,则往往更要连连道歉:“打搅您午休了吧……”我一边说:“没有没有,不要紧不要紧……”心中一边暗笑,我刚刷完牙、吃完“早点”,精神正旺,此时何言“休息”!有时则是朋友或熟人来电话,除了通话的主题,对方往往顺便劝我把“阴阳颠倒”的生活习惯改正过来,口吻极为友好,令我感动,但我却顽固不化。也曾跟他们举例,比如毛泽东就是昼眠夜作,但后来发现这样举例只能让人觉得我这人狂妄已极,其实我只不过是仅仅想用以说明,有这样“生物钟”的人,无论伟大还是渺小,都可能活到八十多岁——何况我又从不抽烟。
下午的时光多用来翻报纸杂志和读书,有时听音乐或下楼散步、购物。近年来尽量减少在家里会客的安排,有编辑来电话约稿,我总希望能在电话里就把事情“搞掂”。有的编辑对此很满意,因为这也节约了他或她的时间,有的似乎不大乐意,甚至生出误会。他们认为在家里接待一下才能体现出一个作家的谦虚热情,我可以理解这种心情。对因为对方欲来,而我以“电话里或信件里说清楚了就不一定再耽搁双方时间精力了”加以婉拒,生出不快的各方人士,我在这里诚恳致歉。但我家有些特殊情况,如家人身体不好,希望能安静休养等等,也盼获得一份理解。
我家重视晚餐,大半是照顾我的“生物钟”,因为这等于是我“承上启下”的“工作午餐”,十分重要。晚餐时一家人团坐,打破“吃饭时说话对健康不利”的戒律,有说有笑,既补充物质营养,也尽享亲情之乐。
晚上看不看电视?除非事先知道有个什么节目,觉得要看,一般不拿着遥控器“煲电视粥”。当然也有偶尔随意“乱看”的时候,结果会有意外收获,比如我就差不多看全了一部叫《大秦腔》的电视连续剧。此剧似乎与所有奖项都无缘,也不见热闹的评论,我却觉得挺不错,似乎比许多被传媒炒得热火朝天的剧目都更有味道。演那个“男一号”的演员我记住了他的名字,叫储智博,我以为形象、气质、演技都不错,但似乎没能因此剧红起来,也不知是否有另外的导演看中他,请他再演个什么。我曾写过一篇《“读青”与“观冷”》,“读青”指读比我年轻,特别是隔代,又特别是尚不知名或尚不甚被称道的作家的作品,觉得往往能给我以特殊的冲击或教益。比如我就曾在书店立读过王小波的《黄金时代》,感觉极好。那时王小波还未引起轰动,甚至继续发表作品还有些个困难。我想方设法与他取得联系,约他来我家,他后来果然来了,我带他到楼下一家饭馆,两个人占用了一个包间,把酒闲话。当我们离去时,外面大堂的桌子已拼合成了跑堂们的床铺,一看墙上挂钟,快十一点了!后来我们又在那饭馆聚了一次,我又另约了几个年轻人,大家聊得很过瘾。可惜当我再次要约小波来聊时,突然传来他猝逝在寓所的消息!至今他的音容笑貌在我心中宛然不灭。我很感激他给予我的许多启发,如我为什么建立不起宗教信仰?他帮我找出了几条关键的原因。“观冷”就是观赏一些相对来说不那么热闹的节目。
等家人陆续安睡了,约晚上十点半左右,我坐到电脑前,开始写作,往往一直写到凌晨三点半。我大约每天凌晨四点开始上床睡觉。
每天打夜工,过“夜猫子”生活,苦不苦?这是我常遇到的问题。也不能说不苦,但我嗜好这一份万籁俱寂中的苦涩。我在饮食上,酸甜苦辣各味中,偏爱清香的苦味,尤爱吃苦瓜。每逢苦瓜上市,我家餐桌上总少不了一盘清炒苦瓜,而且基本上是由我“包圆儿”。其余像青菜头、芥菜、蒿子杆、木耳菜、生菜、茴香、苋菜等或带苦涩味或味较“怪”者,都是我百啖不厌的。俗话说:“嚼得菜根,百事可成。”于我而言,是“吃得苦瓜,百文可成”。人生中,我也算酸甜苦辣乃至其余百味皆尝过了:得过奖,出过风头,停过职,下过台,挨过批,受过嘘,卷入过纠纷,陷入过困境,当然也上过镜,受到过欢迎……人生百味中,我最喜欢的,到头来也还是创作新作品过程中的那一份艰辛苦涩。比如我去年完成了一部非虚构长篇小说《树与林同在》,为写它我和其中的主人公不知深谈了多少次,又到处寻访相关的人物,考察故事环境……后来又熬了不知多少个夜,真可谓自找苦吃。现在此作的纯文字部分已在《中国作家》1999年第一期发出,由一百七十四幅照片、图画构成特殊文本的单行本也很快会被山东画报出版社推出。再回味那份创作中的苦涩,也就化苦为甜了。今年年初又一鼓作气,写成了继《秦可卿之死》、《贾元春之死》之后的第三篇“红楼梦探佚小说”《妙玉之死》,将在山东《时代文学》杂志1999年第二期推出。写这些“学术小说”,每一细节皆需有根有据,时时要翻查核对资料,那过程更是“苦不堪言”。但一旦工程告竣,也真是自得其乐,惬意非常!
好了。天快亮了,我该睡觉去了。希望能有摇曳多姿、匪夷所思的白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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