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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和谐社会是相对的,不和谐却是永恒的,人类社会自伏羲代“一画天开”,总是在不和谐中追求和谐而循序发展。
话说被下岗的消息惊呆了的王大宝,此时正站在纺车垄档里落纱,机器嗡嗡的轰鸣声在其耳际如同打雷,“二细纱的,咱们被厂部裁下来了”!
起初,王大宝没有在意,机器轰鸣中,难免使人听差了声音,或许哪个捣蛋鬼又在造谣生事呢?那也说不定。两年前就听厂部哄哄,改革啦,开放搞活啦。他总是觉得怎么就改到厂里了呢?人类四大需求:衣食住行,吃饭拉屎穿衣睡觉,改革了,总不会光着身子吧?如果开放搞活到光身子抓经济,那才叫瞎掰呢?改革不是为灭了厂,而是要厂子好起来,活起来。让干活的多拿钱,偷懒的少拿钱,体现社会主义按劳分配,这是原则嘛!职工小组政治学习他有时会参加,一些生僻时髦词汇,保不齐也能说出一两个。他觉得像他这样任劳任怨的好工人,厂里再怎么裁人也轮不到他王大宝。像这么大的国营厂,减员增效,不至于连带先进工人也裁掉吧?他王大宝可是连续拿了多年先进的好员工。可是万分不幸的是,不管他愿不愿意,这份“幸运”偏偏还是落在自己头上了。
当真听清楚消息,王大宝头上像是挨了一记闷棍,心情很快郁闷了。现场实景定格:王大宝嘴唇微张,双目发直,既未慌恐震惊,也没有惊诧愤怒,只显露茫然不知所措。被煮了一回似地,呆呆站在闷热垄档里,额头突冒冷汗,大脑乱得全成糨糊了。
怎么会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厂里这么裁人不能够吧?会不会搞错?人事科不干人事常把名字写颠倒。玉字写成王字,太宝写成大宝,仅就这么一个点,差距可就大了!不对,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他心里宽慰自己,真要咱们下岗,厂里总该有个说法吧?
大脑正乱着,忽听耳边谢仁贵喊:“王大宝,发什么呆呀?人家都去厂部啦!你怎么不去?走啊!”
他被谢仁贵生拉硬拽往前走,心里还打着鼓,傻傻的,懵懂中满以为又要去瞧一瞧别人家的热闹。
厂院里已经贴出了布告,像蚂蚁似的下岗人名,一行行排列密密麻麻写在上边。布告栏前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像他一样披着破旧棉袄的下岗职工,个个踮起脚尖向里面张望,心里祈求全是相反的消息,千万不要有自己啊!这时候人人心里正慌着呐。
有人浑身颤抖,闭着眼听别人叨念;有人双手合十,作揖如捣蒜拜求佛祖、上帝、观音大士保佑;有人见榜上有名,突然号啕大哭起来;还有几位五十开外的老工人,受不起惊吓,听到风声忽然就在墙脚下瘫软了……
王大宝迷迷糊糊魂游物外,他觉得这事好像跟他没什么关系,又似乎、可能、大概其,有那么一点儿联系。总之,总而言之……麻木的大脑还没有完全醒过闷儿来。这时,白茹雪披头散发也来了,只见她紧抿嘴唇,从鼻孔喘出热气。雾蒙蒙的热气后面,一张俏脸白煞煞,全没一丝血色。如果那双惊恐的黢黑眼球不再眨动,乍现之下,还真以为是哪儿来的僵尸呢!
白茹雪黑幽幽眼睛没有往布告上看,只是可怜巴巴盯视王大宝,用颤抖的声音蚊子哼似地低语:“大宝,我们全下岗了?!”
王大宝不能不正视严酷现实了。从18岁进厂,他已经在纺织厂干了整整近20年。如今下岗了!突然失业了!他将面临十分严重的现实问题——该怎么活下去呢?
脑子清醒时候,已经距离厂部张贴布告过去二十七八个小时了。在一天多一点时间里,他完全成了木偶,机械地,或者准确说是无精打采到车间更衣室收拾杂物;机械地去财务领了一个月多一点生活费;机械地和老婆白茹雪被尚不算太冷的寒风送回家。上楼,拿钥匙,开门,进门,拉灯。然后,一屁股坐进沙发就再没动过。
白茹雪一头扎进卧室啼哭,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哭得好不伤心。哭累了、哭干眼泪,又抽抽搭搭走进厨房洗菜,炒菜,端菜。将碗筷递到手上,他摇摇头,没啥感觉。于是天也就黑了。先是窗外黑漆漆,而后,夜幕上有了星星。月亮爬上来,渐渐升高,喧嚣一天的城市开始安静下来。坐在斗室,那一种安静却也疹人,静谧得屋里只能听到窗外呜呜风声和王大宝清晰的心跳声。
白茹雪睁大赤红双眼催促睡觉,他没有反应。于是,她披了被子,像只流浪猫侧身陪伴,他也没有反应。困顿的白茹雪揉一揉酸痛红肿的眼睛,打着哈欠抽身去睡,他依旧没有反应。月亮被他瞅着掉下去,星星也被他熬得掉下去了。启明星亮的时候,天际由微明到大白,他始终坐在那里纹丝不动。时光交替中晨曦啦、霞光啦、太阳啦,他对什么景致都没有感觉,眼睛却越熬越圆,越睁越大。等到他完全醒过闷儿来的时候,瞳孔中却发出两道贼亮贼亮的光芒。
“他娘个呱嗒嗒的,找狗日的去!”王大宝再次来到厂部的时候,一群一群下岗工人早在大风天里蹲了一天了。干咳声、叹息声、哽咽声。闭上眼,漫天的愁云惨雾。睁开眼,到处见惊恐迷茫眼神。人群中除去骂几声屁事不顶的脏话,只剩下满天满地的牢骚了。
“回家能干啥?会干啥?现学也学不会呀!”
“四五十岁人了,还学个屁!半辈子交给工厂,咋说下岗就下岗?说失业就失业呢?”
“国外资本家,开除工人还要按年限发放养老金、安置费,咱们咋啥都捞不到?”
“这叫一脚踢,打起包裹滚蛋。各厂全一样。”
“这世道还讲不讲理道了?”
“讲理?讲理的人在厂部呆着呢,有用吗?讲理的地方在市里呢,谁管哪?讲理的地方在省里呢?老厂长护着工人,还不是被他们气死了?换成厂部现在这些王八蛋!”
老厂长被省里大人物气死的事儿,王大宝有所耳闻。那时,工厂效益好,一年创汇几个亿。老厂长向莅临考察的省政府主要领导汇报工作挺得意,却硬生生被大人物一句话气得半死:“工厂效益这么好,为什么不卖呢?改制呀。”
老厂长从此神经质了,见人就说,上万号工人呐!改制了,卖了厂,钱归国家,有几个私营老板要我们。无德啊!亏心啊!就这么心绞痛没一个月臊眉耷眼憋屈死了。死后,眼睛硬是不闭。
人死了,新来的厂长褒贬说:“抱残守缺,裹足不前,不思进取,没有改革创新意识,还不是死路一条。”
王大宝听了报告心里不是滋味,说话不厚道。人死为大,就别再往人家身上扔烂柿子了。没承想,新厂长上任第三把火就把他烧成“素烧三宝”。
王大宝还是有觉悟的,思想了一夜,既不发牢骚,没有去骂也没想过闹,他自从师跟赛半仙学了易经易理,自信已经参禅悟道,懂得以弱势示人的道理。王大宝准备悄悄到厂部去倾诉。他原本就是好工人,一个听话、懦弱、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厂部领导完全可以可怜可怜他这个弱者。
美好的愿望总会按照事物相反的轨迹发展,这就是命运。P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