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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选择住所的时候,就会相信,这是在对自己的未来做选择,人生中的这种时刻并不多见,因为“住”——恰如这个字眼本身所透露的种种含义一样——也蕴含了人生的全部。一个年轻人,正骑着一辆自行车,穿行于他还很陌生的法兰克福街头。他前几天刚刚结婚,正在寻找他的第一套房子,打算和他的妻子一起住在那里。他说“我的妻子”还不是那么顺口。“我的妻子”,那不是已婚妇女吗?为了变成“我的妻子”,他娶的这个姑娘必须丢掉一切现在属于她的东西:孩子气、蝴蝶般的柔弱,以及精灵般的无忧无虑。这可不是他想要的。他不相信自己具备诗意的表达能力,但是,每次想到这个姑娘的时候,他眼前便会浮现一个叮当轻响的易碎品,像薄薄的玻璃一样。姑娘的声音和头发,就像杯盏轻柔相碰,银铃般清脆。其实她并不比他小多少,只不过她是在温室里被人看护着长大,享受中产阶级家庭环境的庇护,犹如早晨精致的蔬菜,只带着温暖和露水,不曾经受霜冻和烈风。
婚姻本来意味着井然有序的生活,但他们婚后的第一周却过得有些混乱。数不清的客人前来祝贺这对新人。对新郎来说,其中的大多数人,他根本不认识,事后重温婚礼上的照片,他也仍然认不出这些人;假如别人随便在照片上给他指某个人,他就乐于相信,自己在婚礼上的某个时刻见过这个人。但在这场“时尚婚礼”之后,很遗憾,他们未能进行约定俗成的蜜月旅行。没办法度蜜月,是因为他大学毕业后找到的第一份工作不等人。况且,特意为蜜月推迟就职时间,似乎也没有必要,毕竟,以前蜜月里会做的事情,现在的人们早就做过了;在这场真正的婚礼之前,他们至少已经度过三个小蜜月。他的岳母说得好,不该刻意花时间去卿卿我我地编织浪漫。在她身上,岂止是浪漫,实际上,任何激动的情绪都难得一见。
比起激动的情绪,更让这位女士憎恶的是劳累。她喜欢支使别人替她包办一切,然而,即便如此,有个事实却无法回避:女儿的婚礼,对她而言,难免费心劳神。这场“新娘晚会”的焰火刚刚熄灭几天,她就去了南方旅行,并带上了自己的女儿,因为她不想一个人出现在其他人中间。她永远都需要一个属于自己圈子的人,这样才不会轻易陷入陌生的氛围。对于这次旅行,他原则上是同意的。只要女孩过得舒服,他就高兴。而且,这样一来,事情就简单多了:他先搬进法兰克福一套简易的膳宿公寓,利用每晚下班后和周末的时间,尽快找到一套房子;等她回来的时候,他就能给她一个惊喜。这便是他的美妙设想,而她则会让人用卡车把新婚礼物从汉堡运来,在拆装礼物和布置新家的兴奋中开始新生活。
只不过,当现在孤单一人,想到她就这样不假思索地遵从她母亲的要求,他还是有点吃惊。他在全新环境里的最初几天需不需要新婚妻子的支持,这事完全不在岳母的考虑范围之内。伊娜将她母亲的计划通知他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但母亲的安排必须无条件服从;在这个客观必然性面前,她遗憾的心情显得微不足道。这种占用事件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但只要他们还没结婚,此类事情便不会进一步加重他的负担。伊娜如此依恋母亲,她就是这么孩子气。他的岳母是个寡妇,对她多加关心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但愿,她留给他的印象不是完全不必别人关心。
冯克莱女士不如女儿那么苗条。她容颜姣美,但和女儿长得不像,脸要宽一点儿,当然皮肤上也有了细纹;虽然身为母亲的她仍然保持着童真,但这些细纹通过亲切的方式唤起了人的温情,显出了她的老态。她是人们能想象得到的最美的岳母,一举一动都缓慢而慵懒。婚礼上,她穿着粉红色的衣服,却一点也不显幼稚。但谁知道有多少傻瓜,主要是女人们,不知乏味地逢人便说母女俩看上去像姐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冯克菜女士面无表情地回应:“我可不希望这样。”
婚礼接待会后,他看见岳母和远房亲戚一起坐在饭店大厅里,一个又矮又丑的意大利发型师一直很拘谨地多次试图接近她;尽管她预约了他的服务,却三次打发他走。这个绝望的男人不得不违背常理,为了她而不断地把其他女士的预约时间都更改了,但她投向他的眼光里,若无其事,甚至连丝毫的歉意都没有。
“她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他想,“她很少把别人当回事。”晚饭时,她的发型完美无瑕,好像她整个下午都带着软帽一样。真正的冷漠和完全的公正有共同的地方。冷漠甚至会作为力量出现,并能暂时压制其他人的反抗。尽管如此,他还是在此期间有些抱怨。当他向她骄傲地介绍自己的新工作时,冯克莱女士说:“法兰克福是个丑陋的城市。”听到这个好消息,她就只会说这种话吗?
伊娜专心致志地听母亲说话,但当她望向他时,她就会微笑,而且,也应该如此。这个共同的新开始,让伊娜心里充满快乐和信心。至于她是否也能马上在法兰克福找到一份工作,全然不重要。人在城市里工作,便只能生活在那里。究竟哪座城市是丑陋的城市?肯定不是他现在下班后骑着自行车穿行的这个。
他仍穿着深色细竖条纹西服;他在新名片上称呼自己为经理助理,这套西服就是他的工作制服。不过,他已经把领带取下,放到西服口袋里了。毕竟,当人走出办公室所在的那栋凉爽的玻璃塔楼时,就会像撞到墙一样顿时撞进酷暑。这才六月份,但他从伊娜那里得知,法兰克福已经比地中海边还热了。伊娜谈到了那不勒斯海湾云层密布的天空,还有凉得简直让人不舒服的夜晚。此时,法兰克福的上空却是一片盛开着的淡蓝色;虽然随着夜晚临近,颜色会变得更柔和,但远远还不会消褪。
市中心以外的街道很空旷。骑自行车就像在拂面而来的饱满空气中滑行。即使是掠过的汽车尾气,也提供了丰富的调味料。城市的空气是某种棉絮般的物质,分量不轻。空气中的灰尘和污垢赋予了光线一种无法比拟的美。每个见过新德里或者墨西哥城日落的人都知道,在烟雾形成的滤镜后,太阳会显得非常大,并呈现出一种金黄色的壮美,这是人们在干净的空气状况下无缘见识的。要形成这类壮观的景色,法兰克福的空气显然还不够脏。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市区里的房子和房前花圃散发出毕德麦耶尔风格的宁静。在这种下班后的寂静中,不时传来教堂的钟声,叮咚作响,没有人再怀念那种带有异国色彩的光线奇观。附近肯定有一座小教堂,因为这阵钟声过于清亮,不像是口大钟发出来的。很多房子的卷帘百叶窗本来是放下来的,人们用它们抵挡白天的阳光,此时,四处是它们被拉起来而发出的轻微的咯吱声,因为人们想让总算失去热度的阳光重新照进屋里。他漫无计划地骑车经过的街道,大概是百年以前铺设的。路边三四层高的出租公寓,大多是由红色的美茵河砂石建成,至少大门柱、底层和窗框都是红色的。这些石子比较德国化,地区特征明显,带着些许城堡和教堂式的阴暗。此刻,公寓被如此温柔地照耀着,仿佛从里向外发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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