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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  握着不认识的女孩的手醒来
  伊阿宋遭到雷劈的那一天,他过得糟透了。
  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居然坐在一辆学校巴士的后排座上,又居然还握着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儿的手。当然啦,握女孩儿的手并不算太坏,可问题是他不知道这个女孩儿是谁,也不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他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努力回想。
  他的前面坐有十几个小孩儿,有的在听iPod,有的在说话,还有的在睡大觉。这些孩子看上去和他的年龄相仿……十五岁?十六岁?天啊,他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年龄。
  学校巴士一路上颠簸得厉害。向窗外望去,天上晴空万里,地上大漠荒凉。伊阿宋别的不敢确定,但自己决不可能住在沙漠里。于是他绞尽脑汁地回忆……回忆他做过的后一件事情。
  坐在他旁边的女孩儿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问:“伊阿宋,你没事吧?”
  那女孩儿穿着一条褪色的牛仔裤,一双登山靴和一件滑雪羊毛夹克。棕褐色的头发被修剪的参差不齐,两边长短不一,末梢处用几根细细的头绳扎了起来。似乎是不想吸引别人的注意吧,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化妆。可惜她天生丽质,想让别人忽视她都困难。她的眼睛仿佛万花筒一般能够不断地变幻颜色——棕色、蓝色和绿色。
  伊阿宋松开女孩儿的手,说:“呃,我不——”
  这时,坐在巴士前排的一位老师大声喊道:“静一静,小混蛋们,你们都竖起耳朵听好啦!”
  这种口气一听就知道他是一位体育教练。他戴着一顶棒球帽,帽檐压到眉际,刚好把那双小眼睛露出来。整个脸庞像被门缝夹过似的,又瘦又尖,整个儿一山羊脸。双臂和胸口十分健美,把身上的球衣撑得鼓鼓囊囊的。白色的尼龙作训裤和耐克球鞋一尘不染。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口哨,腰上别着一个扩音喇叭。如果不是一米出头的个子实在太矮,他看上去还是挺有几分威摄力的。眼看他在过道中站着,有一个学生却叫道:“站起来说话,海治教练。”
  “哪个在乱说话?”教练的眼睛在学生们中间搜寻着,想找出刚才冒犯他的人。忽然,他的目光盯住了伊阿宋,脸上的神情更加显得恼怒。
  一缕寒意顺着伊阿宋的脊梁骨爬下。从教练的表情上,伊阿宋能肯定他认出了自己并不是这个班的学生。他会怎么做?把伊阿宋叫起来,质问他在这辆巴士上做什么?——伊阿宋一点头绪都没有,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应答。
  然而,海治教练却移开了目光,清了清嗓子说:“再有五分钟我们就到达此行的目的地了!大家结成小组,别把作业表搞丢了。如果你们这群小混蛋中有哪个胆敢在这次活动中捣乱,我会立刻把他遣送回去,路上有他的好果子吃。”
  说着,他拎起一根球棒,作出要打出一记本垒打的架势。
  伊阿宋问身边的女孩儿:“他怎么能这样对我们讲话呢?”
  女孩儿耸了耸肩膀,说:“习以为常了。在‘荒漠学校’里,‘孩子们都是牲口。’”
  听她的口气,这似乎是他们经常开的一个玩笑。
  伊阿宋说:“我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肯定是哪儿出问题了。”
  坐在前面的一个男孩儿扭过头笑道:“说得好啊,伊阿宋。我们都是被冤枉的!我没有逃跑过六次,小笛也没有偷过宝马车。”
  女孩儿的脸“唰”的一下红了。“那辆车不是我偷的,雷奥!”
  “呃,我忘了,小笛。那你是犯了什么事儿啊?你‘说服’了卖车的,让他把车借给了你?”说着,雷奥冲伊阿宋扬了扬眉毛,好像在说:“你相信这种话吗?”
  雷奥长着黑色卷发,一张娃娃脸的两边配着尖尖的耳朵,活脱脱一个拉丁版的圣诞老人。他的脸上时常带着一丝坏笑,令人不敢把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他。纤长灵活的十指不停地活动——一会儿敲打座垫,一会儿梳理耳后的头发,一会儿又去玩弄上衣的钮扣。这个孩子要么天生这幅德行,要么就是服用了足以令一头壮牛得心脏病的剂量的糖和咖啡因后导致精神亢奋。
  雷奥说:“说真的,你可别忘了带工作表呀,我的那张前两天被我搓成团当作纸弹儿吹完了。咦,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又有人在我脸上涂彩了?”
  “我不认识你啊。”伊阿宋说。
  雷奥冲他笑了一下,令后者有些毛骨悚然。“你当然不认识我啦。我并不是你的好朋友,我是他的克隆人呀。”
  “雷奥?瓦尔迪兹!”海治在前面隔着座位吼道,“你有什么问题吗?”
  雷奥对伊阿宋眨眨眼睛:“你瞧好吧。”然后他回过头说:“对不起,教练!我听不清您说的话。您能用扩音喇叭说吗?”
  海治教练终于有个理由能用扩音喇叭了,但他嘟嘟囔囔,作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从腰带上解下喇叭,对着喇叭开始讲解。然而,他的声音从扩音喇叭出来后却完全变了味儿。孩子们都乐翻天了。教练又试着往下说,这回喇叭发出的声音竟是:“老牛哞——!”
  孩子们兴奋地嗷嗷叫,教练气得关掉扩音喇叭:“瓦尔迪兹。”
  小笛强忍着笑问:“老天爷,雷奥。你是怎么做的?”
  雷奥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小改锥,得意地说:“略施小计而已啦。”
  “伙计们,认真点儿。”伊阿宋请求说,“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小笛皱起眉头:“伊阿宋,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没有!我不知道——”
  “咳,自然是在开玩笑。”雷奥说,“他又想把我当猴耍啦,对不对呀?”
  伊阿宋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不对,我看他不像是在作假。”说着,小笛去握伊阿宋的手,却被他躲开了。
  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能——”
  “这就对喽!”海治教练喊道,“后排的几位同学刚刚自愿在午饭后打扫卫生!”
  其他的孩子们集体欢呼。
  “卑鄙呀,卑鄙。”雷奥叹息说。
  小笛浑不在意,眼睛只是盯着伊阿宋,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伤心还是担心。“你的脑袋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了?你真的不知道我们是谁吗?”
  伊阿宋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还有更糟糕的。我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了。”
  
  巴士停在一座刷着红色粉灰、孤零零的建筑物前,看外表像是一个博物馆。伊阿宋暗想:或许它的名字就叫“孤零零国家博物馆”吧。寒风吹过沙漠。伊阿宋虽然没去注意自己的衣着,但称不上暖和:牛仔库,旅游鞋,紫色的T恤衫和单薄的滑雪衫。
  “我宣布,现在开始破解失忆症行动。”雷奥的语气显出一副助人为乐的古道热肠来,但伊阿宋一点都不觉得他能帮得了自己。“这里是‘荒野中学’”——雷奥用手指凭空边写边说,“也就是说,我们都是‘坏孩子’。你的家人,或者法庭,或者别的什么人,认为你是个惹祸精,因此把你送到这所位于内华达州某个鬼地方的可爱监狱——呦,说错了,是‘寄宿学校’里来。在这里你能学到可贵的荒野技能,比如果一天跑十里地,路上要穿过仙人掌群,还有用藤条编帽子!为了加强教育效果,海治教练还要时不时地组织进行我们‘教学’郊游。对于海治教练,我要说,他一贯用棍棒来发号施令。现在你应该想起来了吧?”
  “没有。”伊阿宋瞅着眼前这群小孩儿:大约二十个男孩,四十个女孩。大家看上去都挺乖巧的,居然会被送到这所管教学校来。而且自己也成了被管教对象。
  雷奥眼珠一转,说:“你不会真的要把戏演下去吧,嗯?好吧,我们三个是在这个学期相遇的,关系可不一般呦。你总是照我说的去做,而且把甜点都让给我吃,还为我打扫卫生——”
  “雷奥!”小笛呵斥道。
  “好啦。后一句话就当没说吧。不过我们的确是好朋友。呃,小笛和你的关系只怕比好朋友还要更近一些,前两个星期——”
  “雷奥,闭嘴!”小笛一脸羞红,伊阿宋也感觉脸上滚烫。和小笛这么漂亮的女孩儿约会,他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理由忘记吧。
  小笛说:“他只怕是了患了失忆症。我们得告诉别人。”
  雷奥嘲弄说:“告诉谁,海治教练吗?他会把伊阿宋倒吊起来狠揍。”
  此时,教练正大吼着宣布纪律,拿起哨子猛吹,约束大家排好队;可是他每看伊阿宋一眼,脸上都浮现出怒色。
  “雷奥,伊阿宋需要帮助。”小笛坚持道,“他得了脑震荡或者——”
  “呦,小笛呀。”就在大家往博物馆里走的时候,一个男孩忽然插在伊阿宋和小笛中间,猛地把雷奥撞倒在地。“别跟这两个饭桶说话。你可是我的搭档啊,记得吗?”
  这个家伙把黑头发梳成超人一样的发型,皮肤晒得黝黑发亮,洁白得有点吓人的牙齿仿佛在警告别人说:“别盯着我的牙齿看,小心把眼睛刺瞎。”他穿着达拉斯牌牛仔衫,西部牛仔裤和靴子,脸上带着自以为是坏女孩儿们梦中情人的微笑。伊阿宋一眼看去就没什么好感。
  “走开,戴兰。”小笛生气地说,“我可没要求和你一起做作业。”
  “哈,这可没门儿。今天算你走大运!”戴兰挽着小笛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进博物馆。小笛扭过头投来“救命呀”的目光。
  雷奥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土。“那个家伙真讨厌。”他假装挽起伊阿宋的胳膊,装腔作势地说:“我叫戴兰,我很酷,我想和自己约会,但我不知道怎么和自己约会!所以,你愿意和我约会吗?和我约会算你走运!”
  伊阿宋说:“雷奥,你真古怪。”
  雷奥咧嘴笑道:“是啊是啊,你经常这么说我。不过既然你现在失忆,我的那些老笑话又可以重新说一遍了。走吧!”
  
  大家在博物馆内走走停停,听海治教练进行讲解。扩音喇叭一会儿使他的音调听上去异常古怪,一会儿又猛不丁地蹦出一句“小猪哼哼哼”之类的话来。
  雷奥的手好像闲不住似的,不断地从夹克的口袋里掏出螺丝帽、插销和各种金属零件,并把它们组装在一起。
  展品都是关于大峡谷和华勒派族的一些历史文化,不过伊阿宋此时心不在焉,压根儿不去注意这些展览。(大峡谷位于美国印第安保护区,华勒派族是居住在其内的一支美国土著族群——译者注)
  一些女孩儿远远地看着小笛和戴兰,时不时发出窃笑。这些女孩儿们显然组成了小团体,她们都穿着一样的牛仔裤和粉红上衣,脸上的妆浓厚得都可以参加万圣节派对了。
  其中一个说:“嗨,小笛,这里是你们华勒派族的财产吧?如果你跳一支祈雨舞,是不是就能免费进来参观呀?”
  其他的女孩儿们哈哈大笑,就连小笛的叫戴兰的所谓拍档都忍不住面露微笑。虽然小笛的手缩在袖子里,但我知道她定然攥紧了拳头。
  “伊莎贝尔,我父亲是切罗基族人,不是华勒派族。”她回击说,“当然,就凭你长的那副蠢相,哪能知道两个族的区别?”
  伊莎贝尔故意装作大吃一惊,圆睁的双眼令她活像一只有化妆癖的猫头鹰。“噢,对不起!使我搞错了,难道是你的母亲属于这个族吗?噢,这就说得通了。你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母亲。”
  小笛终于忍不住冲了过去,还没等打起来,就听海治教练吼道:“都给我乖乖站好!要是谁不听招呼,我就让他尝尝棍棒的滋味。”
  大家拖着脚步走向下一处展品,但那些女孩儿仍就对小笛冷嘲热讽。
  一个女孩儿亲切地问:“回到老家是不是感觉很好呀?”
  另一个假装同情地说:“都是因为爸爸嗜酒如命,才让她染上了偷窃的毛病。”
  对此小笛一概装聋作哑,但伊阿宋在一旁听着却已忍不住要揍人了。虽然他不记得小笛和自己是谁,但行为恶劣的小孩儿没有人看着不来气的。
  雷奥连忙抓住他的胳膊:“冷静点。小笛不喜欢我们为她打架。况且,如果这些姑娘们知道小笛父亲的真实身份,肯定会向她鞠躬致敬,大叫‘和你相比我们太渺小了!’”
  “为什么?小笛的父亲是何方高人?”
  雷奥难以置信地笑道:“没开玩笑吧?你真不记得你女朋友的父亲——”
  “听着,我也希望自己记得,但我连她都不认识,更别说她的爸爸了。”
  雷奥吹了声口哨,说:“随你啦。回到宿舍后我再告诉你。”
  他们走到展厅的尽头处的几扇玻璃门前,只见前方悬空延伸出去形成了一个平台。
  “小混蛋们,都听好啦。”海治教练宣布说,“你们面前就是大峡谷。你们都给我放规矩点。空中走廊十分坚固,能承载七十架大型飞机的重量,因此你们这几根小豆苗不用担心会把它压塌。记住,不许把同学推下空中走廊。万一谁有个闪失,我又得向上级作检查了。”
  教练打开玻璃门,大家蜂拥而出。大峡谷就在眼前,切切实实地在眼前。悬崖边,一条马蹄形的空中走廊凌空建造。走廊是全玻璃的,所以丝毫不影响人们的观光视线。
  “老天爷,”雷奥说,“这也太牛了吧。”
  伊阿宋心有同感。尽管他有失忆症并且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但大峡谷依然带给他强烈的震撼。
  与画上的相比,真实的大峡谷更加宽阔、更加宏大。峡谷之高,令百鸟都要在人们的脚下盘旋。五百英尺之下,一条大河怒涛奔腾在谷内。天上乌云密布,投射在山壁上的阴影恰似一张张愤怒的面孔。这条陡然出现在沙漠中的峡谷,就如同某个疯狂的神灵用匕首在大地上划开的一道巨大豁口。
  刚想到这里,伊阿宋突然感到眼眶后一股钻心的刺痛。“疯狂的神灵……”他怎么会有这种念头?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触摸到了某件大事的边缘——某件他知道的大事。同时,他有种危险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是那样的清晰无误。
  “你没事吧?”雷奥问,“你该不会要朝峡谷内呕吐吧?幸好我带了照相机来。”
  伊阿宋抓住栏杆,身体直冒冷汗,不住地颤抖。这不是恐高导致的。他眨了眨眼睛,眼眶后的疼痛渐渐缓解。
  “我没事。”他忍住疼痛说,“只不过是头痛罢了。”
  天上轰隆隆地炸起了雷。一股强劲的寒风吹来,伊阿宋差点被吹倒。
  “这里不安全。”雷奥瞅着天上说,“这片乌云正好在我们头顶,四周却十分晴朗。很诡异是吧?”
  伊阿宋抬起头,发现雷奥说得没错。一团乌黑的云盘停留在悬空走廊上方,然而四周的天空却万里无云。伊阿宋有种不安的感觉。
  海治教练望着天上,紧皱的眉头显示出他内心的烦躁。他吆喝道:“好啦,小混蛋们!我们得加快进度,现在开始写作业!记住,要写完整的句子!”
  雷声轰鸣,伊阿宋的头又开始疼了。不知为何,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枚硬币——一枚厚厚的、大小如五角美元硬币的金币。金币表面凹凸不平,一面印着一把战俘,另一面则是一个戴着桂冠的人头像,其下写着一个罗马名字“尤利乌斯”。
  雷奥问:“哇,这是真金的?你身上的秘密可真多!”
  伊阿宋把金币放回口袋,心里奇怪自己怎么会有金币,而且为什么会突然觉得现在需要这枚金币。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说,“只是枚硬币而已。”
  雷奥耸了耸肩膀后不再追问,或许他的心思也和他的双手一样不安份吧。随后他说:“来啊,打赌你不敢往栏杆外吐口水。”
  
  两个孩子对作业都不怎么上心。一方面是因为伊阿宋的脑子乱乱的,心思都放在了头顶的乌云上。另一方面,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写出三种你观察到的沉积岩的名称”以及“描绘两种风蚀表现”。
  指望雷奥是不可能的了。他正忙着用组装一架迷你直升机呢。
  “你看。”雷奥把直升飞机发动起来。伊阿宋提心吊胆地看着,但直升机的螺旋桨居然真的转了。不过后这架小飞机恰恰飞过一半峡谷便失去了动力,一头栽进了深谷。
  伊阿宋问:“你真行,怎么搞出来的?”
  雷奥耸耸肩膀说:“如果我手头有几根橡胶绳,制造出来的效果会更好。”
  伊阿宋说:“我问你,我们真的是好朋友?”
  “货真价实。”
  “你确定?我们是哪天认识的?我们都说过哪些话?”
  “那是……”雷奥皱着眉头,“伙计,我有多动症,所以别指望我能记住事情的细节。”
  “但我一点都不记得你了呀。我也不记得这里的所有人。假如——”
  “所有人都错了而你是正确的?”雷奥接口说,“你认为你是今天上午才出现在这里,而我们的记忆都是幻觉?”
  伊阿宋脑子里有个弱弱的声音说:“这正是我认为的。”
  但这个想法太匪夷所思的。这里的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把他当成同学——除了海治教练。
  “拿着作业。”伊阿宋把作业本递给雷奥,“我去去就来。”
  没等雷奥反对,伊阿宋已经走开了。
  或许是时间太早,因此游客们还没有到来,或许是诡异的天气把游客们都吓跑了,反正整个空中走廊仅有“荒野中学”的这群孩子们。他们结成一对一对地散布在空中走廊的各个地方。大部分的孩子都在嬉戏和聊天。有些孩子还往山谷内投硬币。就在距离伊阿宋大约五十英尺的地方,小笛正在写作业,但是她的那个愚蠢的拍档戴兰死皮赖脸地缠着她,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呲着晃眼的白牙傻笑。小笛气得推开他,一抬眼看见伊阿宋走来,于是摆出一副“求你帮我把他掐死算啦”的可怜相。
  伊阿宋打了个手势,示意她挺住,然后朝海治教练走去。教练此时正靠在棒球棍上,觑着眼睛瞅天上的乌云。
  看到伊阿宋过来,教练问:“这是你干的?”
  伊阿宋吃了一惊:“干的什么?”听教练的意思似乎是在问他这片乌云是不是他招来的。
  海治教练盯着他看,两只小眼睛在帽檐下精光闪射。“别给我耍滑头,小子。你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要给我添乱?”
  “你是说……你不认得我?”伊阿宋说,“我不是你的学生吗?”
  海治气呼呼地说:“从来没见过你。”
  伊阿宋如释重负,激动地都快要哭了。原来他真的不是在犯精神病呀。事情的确不对劲。“老师,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在这里。一觉醒来后我就在巴士上了。我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自己不该在这里。”
  “我明白了。”海治教练忽然压低声音,仿佛在说一个秘密似的。“小子,既然你能让这些人都自认为认识你,那说明你的幻影迷雾能力非常强大;不过你骗不了我。几天来我一直嗅到魔兽的气味。我知道这里混入有奸细,但你身上并没有魔兽的气味。你有种混血者的味道。你到底是谁,从哪里来?”
  伊阿宋对教练说的话似懂非懂,干脆老老实实回答说:“我不知道我是谁。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请你帮帮我。”
  海治教练仔细地打量他,似乎想要分辨他的话的真伪。
  “好吧,”海治嘟囔说,“看来你没说谎。”
  “当然啦!刚才又是魔兽又是混血者的,你说的这些是暗号还是什么?”
  海治眯缝起眼睛。伊阿宋有点怀疑教练是个疯子,但心里又有个声音告诉他这都是真的。
  “听着,小子。”海治说,“我不知道你的身份。我只知道你是个麻烦人物。现在我得保护你们三个,而不再是两个了。你就是那个特殊包裹?是吗?”
  “你说什么啊?”
  海治瞅了瞅乌云,只见悬浮在空中走廊上方的云层越来越厚,越来越黑。
  “今天早上,”海治说,“我收到营地发来的信息。他们说有一个‘采摘行动队’正赶往这里接收一个特殊包裹,不过他们说得很笼统。我自个儿就琢磨,好吧,我看护的这两个都有强大的力量,而且比大多数的年龄都大。我知道他们被盯上了。我从这些孩子们中间嗅到了魔兽的气味。我猜这就是营地慌慌张张地要把他们接回去的原因。可在这个时候,你突然就冒了出来。话说透了,你是那个特殊包裹吗?”
  伊阿宋眼眶后的疼痛越发剧烈。“混血者。”“营地。”“魔兽。”他对海治说的话简直一头雾水,但这些词却在他的脑子里造成了相当大的冲击——似乎他的思维在竭力搜索某些本该存在但现在却消失了的信息。
  见伊阿宋站立不稳,海治伸手扶助他。对于一个五短身材的人来说,海治的手可够结实了,像钢爪一样。“当心,小混蛋。你说你失去记忆了,嗯?好吧,看来我又多了个人需要照看。这种事情还是等行动队到来后,让营主去搞清楚吧。”
  “什么营主?”伊阿宋说,“什么营地?”
  “安心坐好。后援很快就到。希望在他们到来前别发生什么——”
  一道霹雳突然划破长空。大风骤至,作业纸如雪片般被吹下了山谷,整个空中走廊剧烈晃动。孩子们惊叫着摔倒在地,拼命抓紧身边的栏杆。
  “我得说点什么。”海治嘟囔着,抓起喇叭喊道:“大家都进屋去!老牛哞哞!立即离开走廊!”
  伊阿宋顶着大风喊:“你不是说这个走廊很坚固吗?”
  “正常情况下很坚固。”海治说,“可现在是非常情况。快走,别磨唧了!”
  
  第二章   教练是半羊人
  云层剧烈旋转,形成了一场小型的龙卷风暴。多条漏斗云如魔鬼章鱼的触角一般扭动着向空中走廊这边移动过来。
  孩子们惊叫着奔向博物馆。笔记本、夹克、帽子和书包在大风中满天飞舞。
  地面十分光滑,再加上风力强大,雷奥一不小心失去平衡,眼看就要被吹出栏杆,幸好被旁边的伊阿宋抓住夹克拽了回来。
  “伙计,多谢!”雷奥喊道。
  此时海治教练正焦急地催促:“快走,快走,快走!”
  小笛和戴兰拉开玻璃门,催赶着孩子们往里跑。小笛的滑雪衫被风吹得呼啦作响,满头被吹乱的乌丝尽数贴在脸上。但令人惊讶的是,她并没有惊惶失措,反而显得镇定自若,有条不紊地鼓励大家加快脚步进入博物馆内。
  伊阿宋、雷奥和海治教练也往这边跑,但大风似乎在和他们作对一样将他们往后推,使得这一段短短的距离犹如在流动的沙丘中行走般艰难。
  戴兰和小笛刚把后一个孩子推进门内,风力忽然加大,两个人冷不丁地松开把手。大门啪嗒关上了,将他们关在了门外。
  小笛使劲儿地拧把手,屋里的孩子们也拼命地捶打玻璃门,但大门依然锁得死死的。
  “戴兰,快来帮忙!”小笛急得大叫。
  谁知戴兰却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脸上带着那副令人忍不住想暴扁他的傻笑。衣服在风中轻轻摆动,他居然显露出了几分闲庭信步般的享受。
  “不好意思啦,小笛。”他说,“我刚才帮过忙了。”
  说着,他轻轻一抬腕,便见小笛狠狠地撞在了门上。
  “小笛!”伊阿宋大吃一惊,正要冲过去,却被海治教练拦住。
  “伊阿宋,雷奥,你们都靠后站。”教练下命令道,“我早该发觉他就是那只魔兽。我非亲自教训他不可。”
  “什么?”雷奥问。一张作业纸忽然飞过来糊在了他的脸上,他顺手拨掉,继续问:“什么魔兽?”
  此时的教练已被吹跑了,头上露出两个尖尖的凸起——就好像卡通片里某个人的脑袋被敲打后冒起的那种大鼓包。海治教练拎着他的棒球棍——但它已经不再是普通的棍子,而是变成了一个带有三个分叉的棍棒,上面还有小树枝和叶子。
  戴兰又咧嘴露出他那变态的笑容:“噢,教练,有种来啊。唉,你还是让这些孩子们上吧!你年纪大了,几根老骨头经不起折腾呦。要不,他们怎么会送你来这所学校养老呢?我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逍遥了整整三个月,你居然没有发觉。唉,人老,鼻子也不灵光喽。”
  教练气得连连大叫,但声音却似羊在咩咩叫。“气死我啦,小混蛋。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老家伙,你以为自己能同时保护三个混血者吗?”戴兰笑道,“祝你好运。”
  说着,他一指雷奥,立刻有一道龙卷风裹住了雷奥,将他甩出了栏杆。眼看就要坠下深渊,哪知他半空中一扭身,贴在了山壁上,沿着石壁急速下滑。雷奥的十指在山壁上拼命的划拉,想找个着力点。一直滑落了五十英尺左右,他的手指才抠住了一条狭窄的石缝,止住了下坠的势头。
  “救命啊!”雷奥惊叫道,“快扔绳子下来。蹦极索也行。随便什么都行。”
  海治教练骂骂咧咧,把棍子丢给伊阿宋说:“小子,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头,但我希望你是好人。你拖住那个家伙”——他指着戴兰——“我去救雷奥。”
  “怎么救?”伊阿宋问,“飞下去吗?”
  “不是飞,是攀岩。”说着,海治踢掉鞋子。伊阿宋一看之下,差点得心脏病。世道都乱了,教练本该长脚的地方居然不是脚,而是蹄子——山羊蹄子。伊阿宋忽然想到,如此说来,教练头上的凸起应该也不是什么鼓包,而是羊角。
  “原来你是农牧神。”(罗马神,形象为半人半羊——译者注)
  “我是半羊人!”海治气吼吼地说,“农牧神是罗马那边儿的。现在没工夫和你细说。”
  海治纵身跃过栏杆,落在山壁上时,四蹄恰好插在大小仅如邮票的缝隙中。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十分敏捷。他站稳身体后,一边躲避不断袭来的龙卷风,一边寻找落蹄点朝雷奥接近。
  “老当益壮啊!”戴兰转身看着伊阿宋,“现在轮到你了,小家伙。”
  伊阿宋把手中的木棍朝戴兰投了过去。在这种方向不定的大风中,就连伊阿宋也对自己的这一击不抱幻想。可怪事偏偏发生了,就在戴兰侧身躲避的那一瞬间,木棍忽然偏转方向,正中他的脑壳。这一棍又准又狠,戴兰当场就被砸趴下了。
  躺在地上装昏的小笛看见落在地上的棍子朝自己滚了过来,悄悄伸手抓住,想要上前再补上一棒,却见戴兰已经站起来了。血——金色的血——沿着他的额角流下。
  “干得不赖呀,小子。”他恶狠狠地盯着伊阿宋,“不过还差点火候。”
  空中走廊剧烈晃动起来。玻璃门和玻璃窗上出现了一根根细如发丝的裂纹。博物馆内的孩子们吓得不敢再拍门,大家一起往后退,惊骇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忽然,戴兰化成了烟雾,就好像他体内的所有分子都被打散了一般。他变成的那团烟雾依旧有着他的容貌,脸上挂着的还是那副令人恶心的灿烂笑容,但身体却变成了旋转的黑烟,双眼如乌云中的雷霆般电光闪耀。
  伊阿宋失声叫道:“你是风暴精灵!”可他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个东西是什么。
  戴兰发出铿锵刺耳的大笑:“幸亏我多等了几天,半神。早在几个星期前我就认出了雷奥和小笛,当时我要杀他们简直易如反掌。不过小姐传话告诉我说第三个也快来了——而且还是非常特殊的一个。如果我杀了你,小姐定会重重犒赏我!”
  这时,有两个漏斗云出现在他戴兰的左右两边,立刻化作两个均有着烟雾缭绕的翅膀、电光闪烁的眼睛、如魔鬼一般的年轻男子。
  小笛躺在地上,仍旧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手中却牢牢抓着棍子。脸色苍白的她朝伊阿宋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吸引住他们的注意。我从后面偷袭。”
  不但机智而且疯狂。伊阿宋忽然觉得有个这样的女朋友倒也不错。
  他一咬牙,攥住拳头便冲了出去。没等他靠近,便见戴兰举起了一只手,一道道电弧弥漫在他的五指间。戴兰轻轻将手一抖,电光飞出,射在伊阿宋的胸口。
  “砰!”等伊阿宋反应过来时,已经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嘴里感觉一股浓浓的铁锈味。他抬起头,看见自己的衣服四处冒烟。刚才的电光径直穿透了他的身体,就连他的鞋子都轰飞了,乌黑的脚丫子裸露在外。
  风暴精灵们开怀大笑,风暴随之更加凌厉。小笛不甘示弱,也发出挑战似的高喊,但喊声在风声的掩盖下几乎细不可闻。
  通过眼角的余光,伊阿宋看见海治教练背着雷奥正沿着山壁向上攀爬。此时小笛已经站立起来,挥着棍棒竭力抵抗戴兰的那两个精灵同伙。但她人小力单,两个精灵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只是玩耍般和她缠斗。戴兰腾出了手,朝伊阿宋走去。
  “站住。”伊阿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声音沙哑地说。他也不知道谁该更吃惊:他自己,还是风暴精灵们。
  “你竟然活着?”戴兰虚幻的身体一阵抖动,“刚才的闪电就算二十个人也都杀光了!”
  “轮到我了!”伊阿宋说。
  他伸进口袋掏出了那枚金币,下意识中将其抛到半空。动作之娴熟,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一般。金币落在他的手中后,立刻变为一把长剑——异常锋利的双刃剑。剑柄凹凸不平,但却与他的手掌和五指吻合得严丝合缝。无论是剑柄还是剑身,都是纯金打造。
  戴兰怪叫一声急忙后退,冲着他的两个同伴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杀了他!”
  那两个精灵虽然不乐意听他呼来喝去,但仍朝伊阿宋扑了过去。四掌之上均是电弧四溅。
  伊阿宋挺剑朝先扑来的精灵刺去,利剑穿心,几乎没有任何阻挡。精灵的烟雾身体随即分解。第二个精灵射过来一道闪电,但刚与伊阿宋的长剑接触,便被吸收进剑内。伊阿宋的长剑快如疾风,第二个精灵被刺中后顿时化为金粉。
  戴兰暴怒欲狂,眼看着两个已成为金粉的伙伴无法重新凝聚身体。“这不可能!你究竟是谁,混血者?”
  小笛也吃了一惊,连手中的棍棒都掉到了地上。“伊阿宋,你怎么……”
  这时,海治教练终于跃上了空中走廊,像卸包裹似的将雷奥撂到地上。
  “妖魔鬼怪们,有种来啊!”海治一边吆喝,一边活动他那粗短的胳膊。他的目光朝四周扫了一圈,这才发现只剩下戴兰了。
  “臭小子!”他冲伊阿宋怒吼,“你怎么不留几个给我教训?我喜欢打架!”
  雷奥从地上爬起来,大口喘着粗气,双手被山壁的岩石划得鲜血淋漓。见海治居然还在大呼小叫,雷奥恼羞成怒地说:“喂,山羊教练,随便你叫什么啦——我可是刚刚掉下了该死的峡谷呀!你就别再吆喝什么打架啦!”
  戴兰站在对面满脸狰狞,但伊阿宋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恐惧。“该死的混血者,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惹上了多大的对头。小姐要将你们这些半神全部杀光杀净。你们完蛋啦。”
  话音刚落,风暴突然猛烈爆发。空中走廊出现了大片的裂缝,岌岌可危。大雨如倾盆之水从天而降,伊阿宋必须蹲下才不至于被冲倒。
  云层旋转,裂开了一个大洞,形成一个黑金色的漩涡。
  “小姐召我回去啦!”戴兰兴高采烈地大叫,“你这个半神也随我一道走吧!”
  他突然扑向伊阿宋,小笛急忙从后面扭抱住了他。不知为何,虽然戴兰的身体是一团烟雾,但小笛却仍实实在在地抱住了他。两人同时翻倒。雷奥、伊阿宋和海治教练赶过来帮忙,却听戴兰一声怪吼,招来一团旋风将三人都挡了回去。伊阿宋和海治教授屁股朝下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伊阿宋的长剑脱手而出,射进了玻璃门内。雷奥后脑勺着地,顿时被摔得人事不知。小笛惨,她被戴兰从后背上甩了出去,狠狠地砸在栏杆上后,又翻了过去。若不是她眼明手快,一只手抓住了栏杆,早就跌下深渊了。
  伊阿宋慌忙赶过去营救,却听戴兰尖叫:“我就解决这个吧!”
  他抓住昏迷中的雷奥的手臂开始朝天上飞去。风暴急速旋转,犹如一个吸尘器将他们往上空吸。
  “救命!”小笛叫道,“快来救我!”
  刚喊完这句话,她终于抓持不住,一松手,朝峡谷内掉了下去。
  海治厉声喝道:“伊阿宋,去救她!”
  他如炮弹般朝戴兰射了过去,一记漂亮的山羊功夫——四蹄飞踹,把对手踹了个七荤八素,终于放开雷奥。雷奥安然无恙地落在走廊上,但戴兰却反手抓住教练的胳膊。海治教练拼命地用头去撞,用脚去踢,甚至破口大骂,但戴兰却死死抓住他,根本不松手,带着他飞升得越来越快。
  海治教练半空中又喊道:“去救小笛!我能应付!”眼看着一个赛特和一个精灵飞入云层,转眼间踪迹皆无。
  “救小笛?”伊阿宋心想,“她都摔下去了呀!”
  可是,他的本能又战胜了他的理智。他冲向栏杆,一边想着“我这是发的哪门子疯”,一边纵身跳下深渊。
  
  无论身处多么高,伊阿宋都不害怕。他所害怕的是落在五百英尺深谷底后被摔个稀巴烂。除了陪小笛一起死,他什么也干不了。但想归想,他仍将双臂紧贴身侧,头朝下急速俯冲。左右山壁如同快播的影片一般飞速闪过。坠势之猛,令他感觉到自己的脸皮都快被吹掉了。
  转瞬间,他便追上了小笛,后者的四肢正疯狂地摆动。伊阿宋抱住小笛的腰部,闭上眼睛等死。小笛也吓得连连尖叫。风在伊阿宋的耳边呼啸,他忽然对死亡的感觉产生了一丝好奇。他想,十有八九不会好。希望这深渊永远也坠不到尽头吧。
  忽然,风停了。小笛的尖叫也变成了惊喘。伊阿宋硬着头皮等死,左等右等却没等来临死前的撞击。
  “詹-詹-伊阿宋。”小笛结结巴巴地说。
  伊阿宋睁开双眼,发现两个人竟然没有坠落,而是悬浮在距离河面一百英尺的半空。
  他紧紧地抱着小笛。小笛腾出手也反抱住了他。两个人面贴面。小笛的心跳得那么剧烈,以致于伊阿宋隔着衣服都感觉到了。
  她吹气如兰,有着甜甜的香味。她说:“你怎么——”
  “没有啊,”伊阿宋一头雾水地说,“我应该知道自己会不会飞……”
  他转念一想:“知道什么?我连自己是谁还不知道呢。”
  他暗念“上升”,两个人立刻向上飞出几米,把小笛兴奋得发出尖叫。伊阿宋这时体会到了些许差别,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并不是在飘浮,因为他发觉脚下有一股实实在在的升力,那种感觉就好像踩在喷涌的喷泉上一般。
  他说:“空气在支撑着我们。”
  “好啊,那就让它多花点力气!别让我们总这么悬着!”
  伊阿宋朝下方瞅了瞅,这时方便的做法莫过于轻飘飘的落地了。然后他又朝上空望了望,大雨已经停了,乌云虽然不像刚才那么厚,但仍有电闪雷鸣。也不知道那些精灵们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海治教授会是什么下场?而且,雷奥还躺在空中走廊上昏迷不醒。
  小笛像读到了他的心思,说:“我们得帮助他们。你能——”
  “试试看吧。”他想象着“上升”,立刻,他们真的飞起来了。
  若不是刚才受了连番惊吓,他肯定会为自己能够飞行这件事欣喜若狂。刚一落地,两个人急忙奔向雷奥。
  趴在地上的雷奥被小笛翻转过来后,发出轻微的呻吟。他的衣服被大雨浇透了,精灵死后化成的金粉在他的卷发上蒙了一层。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活着。
  “蠢到家的……难看的……山羊。”他嘴里喃喃说。
  小笛问:“他去哪儿了?”
  雷奥朝天上指了指,说:“再也下不来了。别让我知道是他救了我。”
  “连救两次。”伊阿宋说。
  雷奥呻吟得更加重了。“发生什么事了?那个会耍龙卷风的家伙,那把金剑……我磕中了头部。啊,我知道了。刚才那些全都是我的幻觉,对吗?”
  伊阿宋经他提醒,这才想起来自己的那把金剑。他急忙跑过去捡了起来,只见这把剑的剑身被铸造得十分流畅。伊阿宋将剑轻轻抛起来,长剑在半空中缩成了一枚金币回落到他的手心。
  “没错,”雷奥说,“百分之百是幻觉。”
  浑身湿透的小笛瑟瑟发抖,说:“伊阿宋,那些家伙——”
  “他们是风暴精灵。”伊阿宋说。
  “噢。看你的样子,你好像……好像以前见过他们。你到底是谁?”
  伊阿宋摇摇头:“这正是我一直都想让你相信的。我不知道我是谁。”
  风暴消散了。“荒野中学”的同学们隔着玻璃朝这边看,个个露出惊骇的表情。保安们正忙着撬锁,但撬了半天也是徒劳无功。
  伊阿宋忽然想起一事,说:“海治教练说他要保护三个人。现在看来,我们三个就是他要保护的人了。”
  “戴兰变成的那个东西……”小笛打了个寒颤,“天啊,简直不能相信那个东西竟然看上我了。他说我们是……什么,半神?”
  雷奥仰面躺在地上,似乎打算一辈子就这么躺着了。他说:“不知道那个‘半’字是什么意思。不过我压根儿感觉不到一丁点儿‘神气’。你们两个觉得自己有‘神气’吗?”
  这时,“空中走廊”的裂缝在不断扩大,四周开始发出树枝断裂般的噼啪声。
  伊阿宋说:“我们得离开这里。或许,如果我们……”
  “呃——”雷奥打断他的话,“你们看天上,谁能告诉我那是不是飞马?”
  起初伊阿宋还以为雷奥的脑袋被磕傻了。但随即他便看见一个黑影从东方朝这里飞来。说它是飞机吧,飞得太慢;说它是鸟吧,体积又太大。随着黑影飞临,伊阿宋看见了一对长着翅膀的动物——灰色的,四条腿的,俨然是马的外表——只是每个动物的身上都多了一双二十英尺宽的翼展。两只飞马拉着一个装着两只轮子的大盒子,看样子像是一辆战车。
  “援军到了。”他说,“海治对我说有一支‘采摘行动队’正赶来这里。”
  “‘采摘行动队’?”雷奥挣扎着站起来,“听起来怪吓人的?”
  小笛问:“他们要把我们‘采摘’到哪里去呢?”
  战车降落在“空中走廊”的另一端。飞马们闪着翅膀,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仿佛生怕把桥踩塌了。战车上站着两个十几岁的年青人——其中一个是金发女孩儿,高高的个子,模样上看比伊阿宋大不了几岁。另一个则是肌肉男,剃得光秃秃的脑袋,脸膛四四方方。他们都穿着牛仔裤和橘红色T恤衫,背上负着盾牌。没等战车停稳,女孩儿便跳了下来。她拔出匕首朝伊阿宋他们跑过来,那个大块头男子则留在车上拽稳缰绳。
  “他在哪儿?”女孩儿劈头就问。她那两只灰色的眼珠射出凌厉的精光。
  伊阿宋问:“谁在哪儿?”
  女孩儿皱起眉头,好像对伊阿宋的回答有些生气。接着,她对雷奥和小笛说:“喜洋洋怎么回事?你们的保护人喜洋洋?海治呢?”
  教练的名字叫喜洋洋?如果不是今天发生了许多可怕的事,伊阿宋一准儿乐得哈哈大笑。喜洋洋?海治:足球教练,山羊人,半神的保护者。既然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身份,名叫“喜洋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雷奥干咳了两声说:“他被几个……龙卷风怪抓走了。”
  伊阿宋纠正说:“是风暴精灵。”
  金发女孩儿柳眉竖弯,说:“你是哪个?这里究竟发生什么了?”
  虽然伊阿宋不太敢看金发女孩儿的眼睛,但仍费了好大的口舌解释给她听。故事说到半截,战车上的那个男子走了过来,大咧咧地往那里一站,抱着双臂打量他们。在他的肱二头肌上有一个彩虹样的刺青,这和他的形象多少有点不搭界。
  伊阿宋好不容易才叙述完了事情经过,金发女孩儿却并不满意。“不对,不对!她对我说他就在这里。她说我到了这儿就能找到答案。”
  “安娜贝丝,”光头男子指着伊阿宋的脚,轻声说,“你看。”
  伊阿宋这才想起自己左脚上的鞋子刚才被雷电轰掉了,左脚也被电得漆黑,活像一截木炭。
  光头男子说:“这个人只有一只鞋子。他就是你要找的答案。”
  “不,布赤。”金发女孩儿坚持说,“不可能是他。我上当了。”说着,她狠狠地盯着天空,好像老天欠钱不还似的。“你究竟想让我怎样?”女孩儿大声叫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空中走廊”摇晃地更加剧烈,飞马发出焦急地嘶鸣。
  那个叫布赤的光头男子说:“安娜贝丝,我们得走了。先把这三个带回营地,然后再将事情搞清楚。那些风暴精灵们也许还会杀回来。”
  女孩儿生了会儿闷气,然后充满怨恨地瞪了伊阿宋一眼,说:“好吧,我们待会儿再解决这个。”
  说完,她一转身朝战车走去。
  小笛摇了摇头,问:“她碰上什么难题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雷奥说:“反正很严重。”
  “你们跟我们走。”布赤说,“路上我解释给你们听。”
  “我才不和她一起呢。”伊阿宋朝金发女孩儿的方向扬了扬头,“她看上去似乎想要杀我。”
  布赤迟疑了一下,说:“放心,安娜贝丝不会杀你的。只不过你并非她要找的人。她得到消息说如果她来这里,就能找到一个穿着一只鞋子的人。她的问题的答案就在那个人的身上。”
  小笛问:“什么问题?”
  布赤说:“三天前,我们的一个营士失踪了。安娜贝丝为此急得都快疯了。她本以为会在这里找到那个营士。”
  伊阿宋问:“那个营士是什么人?”
  “是她的男朋友。”布赤说,“他的名字叫波西?杰克逊。”
  
  第三章 耶!老爸是火神
  经过上午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风暴精灵,半羊人,还有会飞的男朋友——小笛本该感到惊奇,感到惊讶。可是,她能感觉到的情绪却是惊恐。
  她暗想:正如梦里所说的,事情开始发生了。
  她和雷奥、伊阿宋站在战车的后排,那个叫布赤的光头男子掌控缰绳,名叫安娜贝丝的金发女孩儿负责操纵一个铜制的导航仪。他们飞过大峡谷后一路向东。刺骨的寒风钻进小笛的外衣。在他们的身后,更多的乌云正在聚集。
  战车飞得忽上忽下,车上没有安全带,连个车蓬都没有,完全是敞开式的。小笛不由得痴想:如果她不小心摔下去,伊阿宋会不会再次抱住她。上午发生那么多事,唯独这件事令她感到心烦意乱——不是伊阿宋具有飞行的本领,而是他明明将自己抱在怀里,却愣是不认识她。
  小笛花费了整个学期的时间,想把她和伊阿宋的关系在普通朋友的基础上更推进一步。有情人终成眷属,她得到了伊阿宋的吻。之后的几个星期是她一生中快乐的时光。但是好景不长,三天前的晚上,那个梦把所有的事都毁掉了——那个可怕的声音带给了她可怕的消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对伊阿宋也都瞒着。
  现在,她甚至失去了他。就好像他的记忆被某个人彻底抹去了,令她过去的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她好想大哭大叫。伊阿宋就站在她的身边:依然是那双蔚蓝的眼睛,梳着偏分的金发,还有上唇上那道可爱的小疤痕。他的面容友善而温柔,却时常带着淡淡的忧伤。而现在的伊阿宋正呆呆地望着天空,浑然忘却了身边的她。
  与此同时,雷奥决心要把自己招人烦的风格发扬到底。“太奇妙了!”他吐出飞进嘴里的一根马鬃。“我们要去哪里?”
  安娜贝丝说:“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孩子们只有在那里才是安全的。那个地方叫‘混血营’。”
  “混血者?”小笛立刻感觉心里很别扭。她痛恨这个字眼。她经常被别的小孩称作混血者——一半是白人血统,一半是切罗基族血统——而这个词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恭维。“开什么鬼玩笑?”
  伊阿宋说:“她的意思是我们几个都是半神。一半的血液来自神灵,一半的血液来自凡人。”
  安娜贝丝回过头,说:“伊阿宋,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嘛。没错,混血者也就是半神。我的母亲是智慧女神雅典娜,这位布赤则是彩虹女神爱瑞斯的儿子。”
  雷奥呛得连连咳嗽:“你妈妈是彩虹女神。”
  布赤说:“你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雷奥说,“彩虹,嗯,很有男子气嘛。”
  安娜贝丝说:“布赤是我们的骑手,天马们都喜欢他。”
  “又是彩虹,又是小马驹。”雷奥嘀咕说。
  布赤气呼呼地警告说:“信不信我把你丢下去。”
  “半神,”小笛说,“你是说你们认为你们……你们认为我们……”
  忽然一道霹雳闪过,战车猛烈地颠簸起来。伊阿宋大喊:“左轮子着火啦!”
  小笛吓得急忙往后退。大火烧得很剧烈,火苗窜上了车内。
  大风呼啸。小笛朝后方瞄了一眼,看见云层中出现了大量的风暴精灵,朝这边猛扑过来。不过这些精灵们的外表不再像黑暗天使,而是像黑马。
  小笛问:“他们怎么——”
  “阿涅摩伊会以不同的形态出现。”安娜贝丝知道她想问什么,“有时是人,有时是马,这取决于他们的混乱程度如何。抓紧了,接下来的路程可不好走。”(阿涅摩伊是希腊神话中的四大风神。——译者注)
  布赤抖动缰绳。天马的速度顿时爆发出来,周围的景象模糊成一片。小笛感觉到自己的胃都涌到喉咙了。她眼前发黑,等恢复正常时,他们已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左侧是冰冷的大海,右侧是白雪皑皑的田地、公路和森林。他们的正下方有一个绿色的山谷,谷内春光盎然。山谷三面环绕着白帽子雪山,正北方向邻接大海。小笛望见一片建筑群,有古希腊式的庙宇,有蓝色的大厦,还有球形宫廷。除此之外,还有湖泊和一面似乎正在燃烧的攀岩墙。这一切还没等她细细品味,战车已经从天空中坠落下去。
  安娜贝丝和布赤竭力操控,天马也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以保持战车呈飞行姿态。但经过刚才的那一轮速度爆发,他们的力气已被消耗一空,战车以及车上五个人的重量令他们不堪承受。
  “湖!”安娜贝丝喊道,“飞到湖那儿去!”
  小笛记得父亲曾告诉她说,从高空落下的物体砸在水面上,其效果和砸在水泥地板上一样。
  念头刚起——扑通。
  小笛强烈的感受就是那刺骨的冰冷。掉进水下后,她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就连上下都分不清了。
  她心想:就这么死去也太冤了吧。忽然,几张秀丽的面孔出现在碧绿的湖水里——披肩长发,动人的黄色眼珠。姑娘们面含微笑,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提出水面。
  小笛被拖到湖岸边,大口喘着气,身体冻得发抖。不远处,布赤正站在湖中,将战车的残骸从天马的身上卸下来。谢天谢地,天马们安然无恙,它们扑腾着翅膀,将水珠抖得四处乱飞。伊阿宋、雷奥和安娜贝丝也都上岸了,这时早已围过来许多孩子,给他们披上毛毯,七嘴八舌地问问题。一个小孩搀着小笛的胳膊扶她站起。这些孩子们看起来对于这种事情早就习以为常了,一个个都是经验丰富。他们拿来一个铜片制作的、形似鼓风机样的东西给小笛吹热风,不一会儿,小笛身上的衣服便彻底干了。
  围在这里的营士少说也有二十个——年纪小的大约九岁,的也在十八、九岁之间——他们都和安娜贝丝一样穿着橘红色的T恤衫。小笛看见救她出来的那几个奇怪的姑娘们仍在湖中,秀发随波而动。只见她们挥了挥手后便沉入了湖里。散了架的战车被拖到湖岸上,简直成了一堆水淋淋的破木头。
  “安娜贝丝!”一个背着弓箭的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我让你借走战车,可没让你砸了它啊!”
  “威尔,对不起啦。”安娜贝丝叹了口气,“我保证会修好它的。”
  威尔闷闷不乐地瞅了一眼他的战车,然后打量起小笛他们三个来。“就是这几个吗?都超过十三岁了,为什么还没有被神灵认领呢?”
  “认领?”雷奥问。
  没等安娜贝丝解释,威尔又说:“有波西的消息吗?”
  “没有。”安娜贝丝黯然地说。
  营士们纷纷低声私语。小笛不知道这个叫波西的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他的失踪好像天塌了一般。
  一个东方女孩儿走上前——高挑的个子,乌黑的波浪长发,身上珠光宝气,脸上的妆浓淡相宜。普普通通的牛仔裤和T恤衫被她装饰得光彩夺目。她先瞥了雷奥一眼,然后目光饶有兴趣地在伊阿宋的身上略作停留,后才朝小笛撇了撇嘴,仿佛在看一个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小叫化一般。对于这一类人,小笛无论在“荒野中学”或是在被遣送到的其他学校里,都见得太多了。两个人见面不用说话,就知道彼此将会成为仇敌。
  “哼,”那女孩儿说,“希望他们都值得我们惹上这次麻烦。”
  雷奥嗤之以鼻地说:“嘿,多谢了。你把我们当什么了,你的新宠物吗?”
  “说正经的,”伊阿宋说,“在对我们指手画脚之前,你们能不能先回答几个问题——比如,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来这儿干什么,在这儿要待多久?”
  小笛也存着同样的问题,但忽然一阵忧虑涌上她的心头。“值得我们惹上这次麻烦”。如果他们仅限于知道她的梦,而不知道……
  “伊阿宋,”安娜贝丝说,“我们肯定会回答你的疑问。珠儿”——她皱眉看着那个柔媚的女孩儿——“所有的半神都值得我们营救。不过,这次行动的确没有得到我期望的结果。”
  “嗨,”小笛说,“又不是我们要来这里的。”
  珠儿轻蔑地说:“没有人求你们来,小可人儿。你的发型是不是总是这种死獾式的呀?”
  小笛勃然大怒。安娜贝丝急忙拦住她说:“住手。”
  小笛乖乖地停下了手。虽然她不怕珠儿,但安娜贝丝却是她不愿意惹上的对头。
  “我们要让新加入者们感受到家庭的温暖。”说着,安娜贝丝又瞪了珠儿一眼。“先带着他们熟悉一下营地。希望在今晚的篝火晚会上,他们能够被认领。”
  小笛问:“你们所说的‘认领’到底是什么啊?”
  忽然,大家齐声发出惊叹,一起向后退。起先小笛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呢,接着她发觉众人的脸上都被蒙上了一层奇异的红光,仿佛有人在她的背后点亮了一支火把。她转过身一看,差点把眼珠子都惊掉了。
  只见雷奥的头上悬浮着一幅火光闪闪的立体图像——一把烈火熊熊的锤子。
  安娜贝丝说:“这就是‘认领’了。”
  “大家看着我干嘛?”雷奥退到湖边,朝头上一看,吓得大叫:“我的头发着火啦?”他急忙闪躲,但那图案如影随形,随着他的动作而动,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残影。整个情景看上去就像雷奥在用头上的火苗凭空写字一般。
  “事情有点不妙。”布赤小声说,“那个诅咒——”
  “布赤,闭嘴。”安娜贝丝喝止道,“雷奥,你这是被——”
  “被神灵认领了。”伊阿宋接过话头说,“这是沃肯的标志,对吗?”
  众人的目光都朝他投来。
  安娜贝丝警惕地说:“伊阿宋,你怎么知道这种事情?”
  “我不知道。”
  “沃肯?”雷奥问,“我从来不看‘星际迷航’。你们在说什么呀?”(沃肯也是祝融星的英文名称,雷奥产生误会了——译者注)
  安娜贝丝说:“沃肯是火匠之神赫菲斯托斯的罗马名字。”
  冒着火光的锤头图案渐渐消失,但雷奥仍对着空气拍打,似乎生怕它阴魂不散地缠着他。“什么神?谁啊?”
  安娜贝丝对背着弓箭的男子说:“威尔,你能带雷奥走走吗?让他认识一下第九区的同胞们。”
  “好的,安娜贝丝。”
  雷奥问:“什么第九区?鬼知道沃肯是谁!”
  “走吧,兄弟,路上我慢慢解释给你听。”他搭着雷奥的肩膀,带着他朝一片木屋区走去。
  安娜贝丝的注意回到伊阿宋的身上。一般来说,小笛不乐意别的女孩子盯着她的男朋友看,但安娜贝丝似乎对伊阿宋的英俊面孔视若无睹,她的目光更像是在审视一副复杂的设计图纸。过了半晌,安娜贝丝说:“伸开你的胳膊。”
  伊阿宋早在落水后便已经脱去了滑雪衫,因此两臂都裸露在外。这时抬起双臂,便见右小臂上有一个刺花。伊阿宋的胳膊小笛看了都不下一百万次了,怎么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呢?那个刺花呈暗黑色,十分显眼:十几根条形码似的竖道道上面有一只老鹰,还有“SPQR”的字样。
  安娜贝丝说:“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标记。谁你给印的?”
  伊阿宋摇了摇头:“我都懒得再说这句话了:我不知道。”
  营士们围上来,都想看伊阿宋臂上的刺花。这个图案几乎就像宣战书一般,令他们十分忧心。
  安娜贝丝一边观察一边说:“看样子图案烙进了你的皮下。”
  “没错。”伊阿宋说着,忽地感到剧烈头痛。“我是说……我猜的。我不记得了。”
  大家都不发言。很显然,营士们都惟安娜贝丝马首是瞻,等待她的决定。
  “他应该直接去见喀戎。”安娜贝丝说,“珠儿,你能——”
  “没问题。”珠儿挽起伊阿宋的胳膊。“亲爱的,跟我走。我带你去见我们的营主。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她洋洋得意地闪了小笛一眼,领着伊阿宋朝山上的那间蓝屋子走去。
  人群散尽,只有安娜贝丝和小笛没有离去。
  “喀戎是谁?”小笛问,“伊阿宋会有麻烦吗?”
  安娜贝丝迟疑了一下,说:“问得好,小笛。走吧,我带你四处看看。我有话对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