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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四月的天空有一种近乎透明的湛蓝,肉眼看不到灰尘的舞姿。阳光明媚而柔软,轻轻地挠在皮肤上。我在路上走了很久,穿过一条又一条肮脏的街道,忽然感觉有些累了,于是站在街边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辆蓝色的拖拉机轰鸣着从我身旁呼啸而过,一种难以言明的气味迅速钻进了我的鼻孔。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了李穆尔,想起他前天一边吃包子一边怒气冲冲地对我说,洪小绿,你放李忠祥的屁。那张嘴半张着,我能看到里面花花绿绿的包子馅儿正拥挤着向喉咙跑去。想到这里我心里忽然有些黯然,因为自他扔出这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理过我,那高得令我仰断脖子也看不到头的姿态似乎摆明了要和我绝交。而这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因为我告诉他要懂得珍惜。李穆尔就是这样一个混蛋,你告诉他要懂得珍惜,他就偏偏先放弃你。
 
前天是个好天气,阳光温暖如今日。中午我正躺在沙发上睡觉,手机就响了,是李穆尔打来的。他用那种比懒羊羊还懒洋洋的语气对我说,小绿你过来吧,我在秒针。不等我说好还是不好,电话已经挂了。我生了三肚子的气后还是决定去找他,毕竟他是我在这个小镇上的朋友。秒针是一家很普通的饰品店,从我家出发步行十一分钟三十二秒就可以到达。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跟那个漂亮的年轻女老板要电话号码。看我到了,他就一把把我拉过去说,哎你帮我挑个钱夹吧。我瞪了他三分零三秒后,说,李穆尔,这是第几个了?他丝毫不脸红地大声说,第二十二个。然后我就无语了。后我帮他挑了一个蓝色格子的钱夹,就一起出来了。
 
他说他前段时间写的一个剧本被人用了,得了一笔不多的钱,要请我吃包子。我在包子馆笑着说,还真是不多啊,只请我吃包子。他一边很夸张地挥动手臂说来两笼猪肉白菜包子,一边帮我把凳子从桌子底下搬出来。包子上桌后他就像八辈子没吃过似的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说小绿我顾不上你了你自己吃啊。我问他,要不你把那些钱夹都送给我吧,你在家里放那么多也没啥意思。他边吃边说,怎么没意思了,我每次买一个钱夹就提醒自己一次,李穆尔啊,你要努力赚钱啊,不然连媳妇儿都找不上。你不懂,这是我鼓励自己的一种方式。我转过头懒得看他,说,你每次一和女朋友分手就买一个钱夹,现在都有二十二个钱夹了踢飞二十二个女朋友了你还没玩够么。他忽然不吃了,转过头来对我说,我玩啥了我没玩啊,每次我都真心真意地对她们可她们到后都嫌我没钱都要和我分我有啥办法啊。我摇着头说,明明不是这样的,你要是想有很多钱夹就一次买一百个好了,干吗这样折腾人家姑娘啊,你从来都不知道去珍惜别人,爱情不是可以让你这样玩的。然后李穆尔就生气了,那是他次对我生气,把筷子一把摔到地上,怒气冲冲地对我吼,洪小绿,你放李忠祥的屁。
 
是啊,我放李忠祥的屁。我好心好意跟他说几句憋在心里很久的话,只不过是为了让他认真对待生活,重新认识自己,可是他却对我发那么大的脾气。我站起来转身就走,本以为他会叫住我或者把我拉住,可是他却跟没事儿人似的叫侍应生再拿双新筷子来。我气得恨不得把李忠祥从地下拽出来对他说,你看看你生的这个破烂小孩儿,把你的脸都丢到阎王爷脚后跟儿上去了。哦忘了说,李忠祥是李穆尔他爸,他爸已经死了四年了。
 
李穆尔,男,汉族,本地人,今年二十岁整。其父李忠祥曾是本地政府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员,四年前因贪污大笔公款被判死刑。其母曾是家庭主妇,四年前因受巨大刺激到城北的一家精神病院当病人。李穆尔因此而恨透了那个叫李忠祥的男人,从那以后他嘴里骂出来的脏话都带着李忠祥这三个字。李穆尔在告诉我这些后认真地对我说,你知道么,有一段时间每天晚上我都睡不着觉,总是觉得附近有枪响。砰,砰,砰,那把枪好像就对着我的头。那时我佯装轻松地抚摸着他的头说,穆尔呀穆尔,你在给姐姐讲故事么。然后他就气急败坏地说,切,信任你才告诉你,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态度。算了算了,洪小绿,你这种人这辈子都干不出啥大事儿来。其实他哪里知道,我当然相信他,我永远都相信他。我那样说只不过是为了不把他的悲伤引出来,我希望他一直都是一副没心没肺天塌下来也不在乎的样子。虽然那时我的心脏被疼痛一点点灌满,可我还是忍着没有任何表现。李穆尔你这个傻蛋你知道么,作为你的朋友我必须陪你笑,我不想陪你皱眉毛不想陪你流泪不想陪你悲伤。不是因为我不愿意分担你的悲伤,而是因为我希望你永远生活在阳光里眸光清澈面带微笑。
 
【2】
 
我傻呆呆地站在街边想有关李穆尔的一切已经想了半个小时,越想越疲惫,于是我蹲下来休息一会儿。这时一个女人的下半身从我眼前一扭一扭晃过去了,红色的超短裙配绿色的丝网袜子,看上去极具视觉冲击力。就在此时我忽然无法抑制地呕吐起来,仿佛身体里有一群妖魔鬼怪要冲出来。我必须要负责任地解释一下,我呕吐不是因为刚才那个全身散发着怪异香气的女人,而是因为我今早喝了一碗放了两天的西红柿鸡蛋汤。我吐了一会儿,地上便多了一滩不规则形状的东西,以黄色居多,白色和红色也占据一定位置。我以为西红柿鸡蛋汤代表甜蜜和幸福,所以才不管它放了多久有多凉而一口气喝完了它,想让自己的生活甜蜜一点幸福一些,没想到终还是要吐出来。这个事实告诉我,不属于你的东西争取得再多终也要被老天爷没收回去。
 
就在我吐得难受不已时,一只大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去,看到了一张正笑得春光灿烂的脸。理着短短的平头,高高的额头下是一双浓眉,浓眉之下是一双不大也不小的眼睛。那张脸的主人说,小绿,你好点儿了么。我下意识地往那人的小腿上踢了一脚,说,李穆尔你这个混账东西。李穆尔痛得大叫起来,但是脸上依然是笑着的。他递给我一张纸巾示意我擦擦嘴巴,我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然后他就用那张纸帮我擦了擦嘴,说,别生气了好吧,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兄弟好吧。我说,好李忠祥的屁。李穆尔哈哈大笑,说,好了,我们走吧。然后我就鬼使神差地跟他走了,虽然我根本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
 
在这片矮矮的湛蓝天空下,我和李穆尔并肩走在肮脏的街道上。李穆尔为那天的事给我道了歉,还说以后再也不随便发脾气了。他说,小绿我这两天想了很多事,我觉得我活得很失败很没有意义,从今天开始我要好好努力立志做个好青年,我要更认真地写剧本争取实现当个剧作家的梦想,我要认真地对待每一个人每一份感情,再也不胡闹了。我说,是么,那我可要好好恭喜你了,李穆尔同志能有这么高的觉悟实属不易。他尴尬地笑笑,说,小绿你也一样,不要再在这里浪费生命了,赶快回学校好好学习吧。我什么都没说,心里开始落一小片一小片的雪花。
 
洪小绿,女,汉族,A城人,今年二十一岁整。一年前我在一所说给一千个人只有零点五个人知道的大学里办了休学手续,后来我在这个小镇上过着没心没肺波澜不惊的生活,靠在网上卖一些小东西来谋生。我休学是因为有个人说要带我去西藏过干净明亮的生活,我不顾一切休了学骗了我妈骗了同学骗了老师却发现那人是个比我还会骗人的真正的骗子。那个人总是一副理想主义青年的样子,喜欢穿着运动服的同时穿着皮鞋,他的头发是比火焰还要耀眼的红色。关于那个人我真的不想多说了,如果你见到他请不要忘了帮我扇他一百八十八个耳光。在我悲痛欲绝的时候我发现我还不是太愚蠢,因为我办的是休学手续而不是退学手续,这表示如果我想继续上学我还是可以回去。可是我发现我心脏里的血液似乎莫名消失了大半,实在无法想象还能继续过阳光灿烂如沐春风斗志昂扬意气风发的校园生活。于是我在这里厚颜无耻地停留着,也不关心未来会怎样。我想我这样一个姿色全无且智力平庸已休学一年的年轻女子,生命里基本上再无精彩的可能。所以我不喜欢和别人聊未来聊理想,在我看来理想总是非常理想,而现实也总是非常现实,这是我不想玩也玩不起的东西。
 
我看了看身边这个比我高出半个头的大男孩,也不清楚他这些天到底想了多少东西。他高三那年考上了一所不好不坏的大学,但是没去,原因是他觉得他这种人上大学是浪费钱财。好在他除了学习还会一些其他的玩意儿,偶尔参加一些地下乐队的演出赚点生活费。他告诉我他是乐队里的鼓手时我惊得眼睛都快要掉出来。不演出的时候他就呆在家里写一些东西,以剧本为主小说为辅,基本上能混口方便面吃。我说过他是我在这个小镇上的朋友,但是我生命里的阴影必须由我自己面对而不是他来代替。我们都不知道明天会怎样,都不知道承诺有多脆弱,都不知道永远到底有多远。我们都是明明碌碌无为可走路依然下巴上扬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李穆尔忽然不走了,脸上那种玩世不恭没心没肺的神情也消失了。他认真地看了我一眼,说,到了。我说,到什么啊到。然后我把脖子顺时针旋转九十度,一抬头就看到了城北利民精神病院,我顿时愣得说不出话。他说,小绿,谢谢你陪我来看我妈,如果你现在不想去的话还可以回头。我使劲咬了咬嘴唇,问他,你有多长时间没来看你妈了?他的眼睛直望着前方说,一百零三天五小时。我又踹了他一脚说,只有李忠祥才生得出你这种混蛋儿子。说完后我忽然想到我差不多也有一年没有和妈联系了,心里顿时一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