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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你人生初的记忆是什么时候的? 我的是零岁时候的事。真的。都说没骗你了。 早晨九点的阳光。透过彩虹色的玻璃倾洒在教堂的祭坛上,刚出生不久的我被抱在父亲怀里,仰面悬在空中。穿着白色圣衣的老牧师在我的头发上,三洒圣水。我像着了火似的哭着,几乎盖住了管风琴的声音…… 也许你要认为我在撒谎了,可我确实能够清晰、分明地回想起装了满满一盆圣水的金色盆子的闪光,压在我额头的圣饼的感触,还有隐隐传人我耳中的老牧师的祝祷词。尤其近,我老回想起那幅场景,你说奇不奇怪? 我说的那幅场景。就是基督新教信徒的儿童洗礼仪式。还在故乡长崎的时候,电视里在放《教父》,看到高潮画面,我感到一股贯穿体内的既视感朝我袭来,不禁对着陪我一起看“黄金西洋剧场”的初中生妹妹大喊:“就是这个!这就是我的洗礼仪式!” 阿尔·帕西诺扮演的迈克·科莱昂,作为给侄子起名的人出现在庄严的洗礼现场,与他手下一个接一个地杀掉敌对黑帮帮众的场景交替切换,不是有过这组有名的镜头吗? 有关人生初的记忆就说这么多了。总之,奉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二十六年前,在长崎一座小小的新教教堂里,一个女子的人生拉开了序幕,这是俨然的事实。但是,在耶稣基督指引下的我这二十六年,道路决不平坦。 对于现代女性来说,二十出头的前两年普遍是人生的期,可我怎么样呢?感觉就像是把好几部电视剧搁一块儿给赶过去了~一结婚、怀孕、十月怀胎迎来差的结果,然后离婚。 准确地说,从和那家伙邂逅的一九九一年秋天开始,直到分手后单独生活,这一共五年的时间,也许该算是我卫藤春的“黑暗时代”。假如将来有机会写自传——估计不会有这机会了——这五年恐怕要占掉大部分页码。如果自传以“……就这样,那家伙毁了我的人生”这样的句子结尾,说明终我一生我都没法克服那家伙也就是早势理一郎这个存在。唉,想想就觉得恐怖。 我一定得把今后的五十年过成和早势理一郎不沾一丝边、有价值有意义的人生,嗯,要。 对了,还得说说扫墓的事。 那天是我和理一郎的儿子慎之辅的第二个忌日。忌日同时也是生日。 慎之辅这孩子从我的子宫里给拿出来的时候,没有发出一声啼哭。也就是说,死产。 地点在谷中公墓一角,沿墓地中央的大路走到天王子派出所向右拐,墓地的那一带标有“甲四号、七侧”。 伫立在墓碑前的理一郎在这之前跟孩子都说了些什么? 他供上附带赠品的牛奶糖和红彤彤的苹果,像要让叹息飘浮在秋天的天空中似的说道:“要是活着,该两岁了……”每逢忌日,理一郎好像都要做无谓的加法。周年忌的时候,他就说过“要是活着,该满周岁了”。 不过,就算看到他眼角有东西发亮,我也不会解释作那是他为死去的儿子流的泪,我还不至于软弱到这个程度。理一郎的眼睛向来湿湿的。那不过是体液过剩。被那湿润润的目光欺骗的女人,在他和我结婚前以及离婚后,也许还有那么几个吧。 他身高一百七十厘米,三十四岁,体重六十三公斤,虽然人到中年,但肌肉紧实,脂肪少。他一直保持着两年前的体重,吃了那么多我做的饭菜,他的小腹就愣是没突出。我无意赞美他。那家伙不过是天生一副暴饮暴食都不会发胖的体质。 他脸上从下巴到脸颊有两道左右对称的利落斜线,五官突出,像是生手创作的雕像。他的眼睛偏细长,要是化点妆,保准能像写乐笔下夸张变形的歌舞伎演员那样登台亮相。 他在麻质夹克里面穿了件领尖带扣子的衬衣,早晨天凉,所以加了件羊毛背心,只有领带系的是黑色条纹的,以显示忌日氛围。 我这边呢,仍旧在浅驼色衬衣外面松松地披了一条黑色披肩。理一郎好像都忘了吧,我身上穿的就是恋爱阶段他在玉川高岛屋买给我的藏青色套裙,四年过去了,腰身依旧收得服服帖帖。身为运动俱乐部的教练。这种程度的体重调整还不是轻而易举吗? 花岗岩上只刻着“早势家之墓”的字样,墓志铭上刻有慎之辅的名字,还有理一郎英年早逝的祖父母的名字。我舀起水桶里的水洗了洗花岗岩,石块眨眼间透出华美的光泽,秋阳热辣辣地返照其上。供上菊花、点燃线香合十默祷的时候,我又一次回想起初见到的儿子的脸,那是理一郎的好朋友、海江田医生带我去的太平间。 那五官,怎么想都是继承了理一郎的血脉,只有那圆溜溜的下巴跟我一模一样。慎之辅把身体缩得那么地小,像躲猫猫似的,看上去仿佛想回到我肚子里。可是我的肚子已经没有空间再让慎之辅玩十月又十日的躲猫猫了。我无法再一次用身体和羊水保护儿子,这真是比什么都让人伤心。 线香的烟往后飘,理一郎打了个喷嚏,可能是慎之辅在逗他玩吧。 “在这附近吃碗面再回去吧。”说完,理一郎提着水桶先迈开了步子。 我再次回望墓碑,向痛快地冲了澡又收到牛奶糖的慎之辅说再见。 我们还会再来的,慎之辅。 理一郎出了墓地后好像还在想事情,一路上沉默不语,这时突然开口道:“是你给定的吧,他的名字?” “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让海江田告知了性别,是你让涩谷的一位占卜师给算的笔画,不是吗?” “是这样啊。” “你喝得烂醉回到家,嘴里大喊大叫说‘取名慎之辅’,不是吗?” “早势慎之辅……感觉像是幕府末期的少年剑士呢。” “就像赤铜铃之助的好朋友哩。” 走下两旁寺院鳞次栉比的三崎坡,从台东区进入文京区,穿过不忍大街再上团子坡。 店里怎么看都是以市井氛围在招徕顾客。推开格子门,扑鼻而来炸天妇罗的麻油香,闻着很温暖。P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