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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
  我又梦见爷爷了。
  我每次梦见爷爷时,都是他笑眯眯地求我去街上帮他买点吃的,包子或者花生啥的。而我总是高兴的去买,还没买到呢,梦就醒了。总是如此,每次梦醒,心里总是无限的遗憾。
  也许是,在我有能力去帮爷爷做这些极其平常的事情时,我却永远没有了机会。
  我去外婆家的时候,在外屋里红木桌子上看见一个瓷做的白白胖胖的和尚,咧着大嘴在笑,眼睛就眯得剩一条线了,身上爬满了光着头的小孩子,我外婆说那是弥勒佛。我觉得这个弥勒佛很亲切,就一下喜欢上了,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爷爷家就在我们家房子的后面,只有一墙之隔,但按照村里房子的布局,爷爷要和我们见面,就得从正门出去,顺着胡同绕一大圈才能到我们家正门。那天早上,我在胡同口那块大石头那里玩泥巴,就看见爷爷从胡同那一头往我这边走。他腿不好,罗圈得厉害,远处看去,腿中间的缝隙正好呈现一个椭圆形。他走路的时候,身子一摇一摆的,再加上有点胖,很像电视里的企鹅。看见他走路的姿势,我就想笑。爷爷摇到我跟前时,我举着泥巴还在咯咯笑,他也就冲我咧开嘴开心地笑了起来,还露出了那排白白的假牙。他这么一笑,我就一下想起了外婆家的弥勒佛。
  我把自己这个发现告诉爷爷时,他用厚实的大手在我脑门上很亲昵地拍了一下,说了句:“狗日哋哋”就大声笑开了。“狗日哋哋”是我爷爷的口头语,不管高兴还是不高兴他都会这么说。我想和隔壁家四叔说他自己儿子“小兔崽子”是一样的意思吧。
  那时候村里还没有电话,爷爷腿脚又不好,有什么事情还得跑过来,很不方便。于是爷爷就自己发明了我们家的专用“电话”。我们家房子的后面就是爷爷家的院子,房子的墙很厚,就算用东西在墙上使劲敲,我们不在屋里也是听不见的。爷爷就在墙上钻了一个杯子口那么大的一个圆洞,把废弃的手电筒连接起来放入洞里固定好,然后用一根粗铁丝从手电筒里穿过,在铁丝的两头一边拴一个铃铛。这样,就等于墙的两面一面有一个铃铛。不管在哪面拉动铁丝,墙另一面的铃铛都会欢快地响起来,家里的任何角落都能听见。我对这个土电话产生了特别浓厚的兴趣,每一天都拉动那根铁丝,听那叮叮当当的响声,然后把眼睛贴在那个圆洞那里往那边瞧。两分钟后,洞口那边就会出现爷爷的眼睛,还有他开心的笑声。我会喊:“你今天好吗?有事找我吗?”爷爷就在那边大声答:“我好着呢,你今天乖不乖?”或者是“你一会儿过来吃花生,爷爷买了很多。”我们爷孙俩都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不管我们什么时候去拉动那个铃铛,对方都会很及时的出现,然后在洞口互相喊话。
  夏天夜晚的时候,村里会在大队里的那片空地上放露天电影。那天晚上放鬼片《画皮》,爸妈趁我睡觉时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偷偷带着我哥和我姐去看电影了。我醒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看着空空的屋子,我害怕地大声哭起来。我正哭得起劲,墙上的铃当就叮叮当当了响起来。我很快止住哭声,光着脚从床上爬下来,跑到那洞口往那边看。那边黑乎乎的,但我能听见爷爷的声音。他安慰我不要害怕,说他马上就过来。我一听爷爷就会过来陪我,心里就踏实下来,坐在床上静静等爷爷……在我们家土电话安装好后的那个夏天,我们家成天都充满了叮叮当当的铃声和很大的喊话声。那个声音,几乎响满了我整个的童年。
  有时候我会感觉我哥哥姐姐不是我爷爷的亲孙子,因为我爷爷每次从集上回来,都会把我偷偷叫到他屋里,拿出花生瓜子还有很多花花绿绿的糖块给我,老让我自己悄悄吃,别给哥哥姐姐。当然,每次把吃的给我之前,他都会让我背一首诗或者认多少个字,背完之后他就开始给我讲那首诗的意思。我实在抵挡不了那些糖块的诱惑,每次都可以很顺利地背完或者认完字,但诗的意思就似懂非懂了,不过还是很用心地听完。每次我口袋里鼓鼓囊囊塞满花生糖块从爷爷家出来时,哥哥姐姐就会很巧地出现在门口,然后他们会对我比以前好得多。比如:以前我要他们带着我一起出去玩,等我准备好时,他们就唰一下不见了,我找遍所有床底下桌子底下都找不到。而这时候,他们会主动带我去玩,我一高兴,就忘了爷爷的话,很慷慨地把糖块花生分给他们一大半。
  我曾把这个疑问告诉过爷爷,爷爷说他偏着我那是因为我听话。不过说起来我确实很听话,每次爷爷摇那个铃铛让我们过去帮他抬桶水,哥哥姐姐就会转眼间逃得无影无踪。我只好自己拿根木棍到爷爷家抬水。我个子太小,就把木棍的一端放在肩膀上,摇摇晃晃在前面小心翼翼地走。爷爷在后面用手抬着木棍的另一端,他怕我吃不消,就心疼地把那桶水使劲往后挪,都快挪到他自己手上了。尽管如此,我的肩膀还是被压得生疼,但我不敢放下,我听得见爷爷在我后面累得呼呼的喘气声。抬完水,爷爷会摸着我的肩膀问疼不疼,我就装得很满不在乎地说:“一点都不疼。”
  说实在的,我并不是有意想做个听话的孩子,也许命中注定我和爷爷是要相依为命的吧。很小的时候,我就会很心疼爷爷。我们家的屋顶上有个小阁楼,黑乎乎的,大人站在上面直不起腰,只能半弯着腰走。阁楼上除了一些放粮食的大缸,还有一个“吕祖”牌位。爷爷很信奉吕祖,每年过节都会拿很多吃的到阁楼上来祭拜。要上阁楼只能顺着搭在阁楼口那里的一个木梯子爬上去,这对我来说很容易,但爷爷爬这样的梯子很难,甚至很危险,但他依然很倔地坚持。哥哥姐姐自然不乐意做这些他们觉得无聊的事,所以那些零碎的东西就靠我来一趟趟往上拿了。我把东西拿完后,就爬下来,站在梯子下面扶着梯子,心惊胆颤地看着爷爷慢慢往上爬,每上一步,梯子都会颤悠一下。我在下面也绷着劲,脖子仰酸了都不敢动,等爷爷爬上去后,我也会噌噌的爬上去,看爷爷点上香,嘴里念叨着什么保佑全家平安,让孩子们健康之类的话,然后爷爷让我跟着他一起磕头,年年如此。
  五岁的时候,我上学了。
  爷爷不再教我认字。一天晚上他把我们几个叫到他屋里,教我们写毛笔字。他教我们怎么握毛笔,怎么写。从我记事情起爷爷的手就一直爱抖,可能是年纪大了吧。他握着我的手教我写毛笔字时,我的小手也跟着抖啊抖的,写出的大字也跟着变得弯弯曲曲,我就老在那里笑。但爷爷不笑,他一直很严肃地帮我纠正。后他自己写了很多张毛笔大字,又给我们发了几张麻纸,让我们套在他写的那张大字上一个个字地描,一天描一张,完了就交给他。第二天他会再次发给我们,上面多了几个红圈圈和红杠杠。爷爷说,那红圈圈是写得好的意思,红杠杠就是不好,得重写。之后的一段日子,我和哥哥姐姐憋足了劲儿比赛自己红圈圈的数目,我们的口袋也越来越多频繁地被花生和糖块塞得鼓鼓的。
  我们家院子里种了很多花,都是我爷爷养的。有两个长方形的池子,池边上是用小砖头拼成的花边;还有一个圆形的池子;池子里有月季、牡丹、君子兰,还有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花。不过你仔细看,在每一种花的边上都会插着一个精致的小牌子,上面用漂亮的毛笔字写着花的名字。这些都是我爷爷弄的,他简直把这些花当自己的亲孙子,我觉得比对我还亲。每个晴朗的日子,都可以看见他搬着小板凳,手拿一个小铲刀,在几个花池里挪来挪去地整理。太阳照在爷爷光光的头上,显得很亮,他的脸上笑眯眯的,好像一朵饱满的大花,和周围的小花朵很和谐地融合在一起。
  镇里的集会是三天一次,每次赶集我爷爷都会去,买很多吃食回来,但一般到集后第二天,所有吃的会被我们吃得净光。接下来的日子,我和爷爷都觉得空落落的,很是难熬。
  周末中午,妈妈出去串门了。我和爷爷靠在门口的柴垛边晒太阳,我说要是有花生吃就好了,爷爷笑眯眯地说了句“狗日哋哋”后,就提议炒豆吃。我们都被他这想法搞得很兴奋,就回家开始找豆子。一阵翻箱倒柜后,还是我在案板下的罐子上找到一碗黑色的豆。我和爷爷都没见过这样的豆子,圆圆的,比黄豆大一点,豆嘴是红色的,很小的一个圆点,看起来很是好看。爷爷说,那就炒它吧。那个中午,我和爷爷每人口袋里装着一把炒熟的漂亮的小黑豆,靠在暖暖的柴垛上,喀嘣喀嘣嚼着豆,听爷爷讲他已经给我讲了很多遍的当年他在部队的生活,开心极了。
  几天后,我妈翻箱倒柜找了一大阵子,然后问我有没有见过那碗豆,我说被我和爷爷炒着吃了。我妈很生气,把我和爷爷使劲埋怨了一顿,说她好不容易才跟别人要来这种漂亮豆子的品种,想秋天的时候去种呢。我和爷爷低着头,脸上堆满不好意思的表情,一声不吭地任由我妈发泄她的愤怒。
  我喜欢和爷爷在一起吃饭,我爷爷安的假牙在嚼东西的时候会发出很好听的咯噔咯噔声,就算吃软软的馒头也不例外,听起来让人觉得他吃的东西特别好吃。我经常学爷爷把馒头撕一块塞嘴里嚼,可总是发不出那种很香的声音。爷爷的饭桌上有一个苹果形状的小瓷碗,里面盛着暗红色的油泼辣椒面。我每次吃饭都会举着掰开的大馒头跑到爷爷屋里,把那红红的辣椒抹在馒头上,抹了再抹。爷爷会笑呵呵的说:“行了行了,知道你厉害,能吃辣,少抹点,别吃多了上火。”等到瓶里的辣椒吃完,爷爷会从一个小罐里倒出一些干的辣椒面到那个小碗里,然后剥几粒花生米,用刀切碎,又抓一小撮芝麻,一起放入辣椒面里。架了油锅,油热后用勺子舀一勺油泼到那个装有辣椒的小碗中,听见“滋啦”一声,满屋顿时都是辣椒的香味。之后就听见我和爷爷剧烈的咳嗽声,打喷嚏声,中间还夹杂着爷爷“狗日哋哋”的咒骂声。
  每次吃辣椒,爷爷都会给我讲一回他在部队里吃辣椒的事情。爷爷说他年轻的时候在阎锡山的部队里,纪律特别严格,吃饭不能超过5分种。因为菜不合胃口,爷爷每次都会从家里带去一大罐油泼辣椒,用绳子吊在床底下。吃饭的时候,他都会很快地跑回宿舍,用指头从罐里抠出一疙瘩辣椒,再跑回食堂,把辣椒偷偷抹在馒头里,夹起来吃。他说那是他在部队里吃到的好的美味。
  到了腊月底,每一家都会忙起来。扫屋子,蒸馒头,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买对联。集市上很多卖对联的,红色的纸金色的大字,很是喜气。但我们家从来不买对联,因为我爷爷会写。每到这个时候,爷爷就显得比任何人都要忙碌。他会在院子里放张小桌子,把一大张红色的纸折成好几折,我和姐姐用刀子把它们割成大小不同的一条一条,然后帮着放在爷爷面前的小桌子上,用镇纸压好边缘。做这些的时候爷爷神色很凝重地在和金粉,妈妈在炉子那里熬浆糊。这时候我们几个小孩子都非常乖,因为每年这时候,爷爷爱发脾气,我们稍不小心把纸弄破或者把金粉弄洒都会让他暴跳如雷。没办法,谁让他写的字那么好呢!即使如此,我们还是满脸崇敬待在一边,抢着帮爷爷打下手,没有丝毫不服气。爷爷的手总是抖,我们很担心地看着他一笔笔地写,但担心似乎是多余的,那字乍看去每一笔都因为抖动,边缘显得不是那么光滑,但整个字看起来却刚劲有力,并透出点沧桑的感觉。大门边、小门边的几副对联快写完时,我家院子里已经站了很多村里的邻居,他们很多不愿意去买对联,说是买来的没意思,自己又不会写,就求我爷爷帮他们写一副。爷爷对此乐此不疲……下午,对联都贴完了,桌子边剩了很多红色的纸条条,我和哥哥姐姐就拿来练字,写什么衣服满柜,粮食满仓,然后自己贴到家里的衣柜上和大缸上。
  在我的印象里,我爷爷好像什么都会。几乎每一天,都能看见他坐在院里,嘴里叼着一支烟,不吸,就那么叼着,两只手不停地忙着。烟灰都长到半支烟那么长也顾不上去弹,只在咳嗽的时候,那些烟灰才被震得掉到他黑色的衣襟上。如果他不是在花池里弄那些花,那肯定就是在叮叮当当修理家具,大到板车、锄头,小到扫炕笤帚。我不知道家里怎么那么多要修理的东西,但无论我们需要用什么东西,只要拿出来,肯定是能直接就用的。别的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我每天吃饭坐的小马扎过一段就会有新的补丁出现,它从来没有在我需要坐它的时候坏过。让我骄傲的是,爷爷会做一种刀子。夏天的时候,我们吃黄瓜都要削掉皮。爷爷会把不用的手电筒砸成一片铁皮,用剪刀裁成火柴盒那么一块一块的,再用很多工具叮叮当当在每块铁皮上凿出一个长形的小缝,边上有锋利的刃,用它来消黄瓜皮,特别方便。我让爷爷在那小刀片的后面钻个小洞,栓上绳子挂在脖子上,到处招摇。这令我的小伙伴都羡慕不已。我禁不住他们的缠磨,就带着他们到我家让爷爷做。爷爷废了好多手电筒,才让我们一大群伙伴们每个人脖子上都挂上了一块不同形状的闪闪发亮的削皮刀子。
  爷爷屋里有很多锦旗、玻璃镜框,都是别人送的。不是因为他替别人写对联,也不是因为给别人做了削黄瓜皮的刀,而是爷爷的一个绝活(这么说也许太夸张了,但我就是这么认为的)。我爷爷的父亲是个乡村医生,他传给了爷爷一套外科医学方面的书。爷爷没事的时候会戴着老花镜在那里看书,我也看过。那书黄黄的纸,字是用小毛笔竖着写在纸上,还是繁体,我看不懂。然后爷爷就会收集一些药引和配药所需要的东西。大都是些蛇或者青蛙,放在一个大瓶子里,很臭。我记得还有一个药引很恐怖,是死小孩子的头盖骨,用来配制一副能让伤口很快愈合的药。可能因为这个药引太恐怖难度也大,所以经常用一些动物的骨头代替。我们村大多数人伤了或者破点皮还是喜欢去保健站包扎,毕竟那是正规的。和我们村相邻的一个村叫“兴郎庄”,那个村的村民总爱得怪病,个来我家治病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背上长了一个大瘤,说去了县里的大医院,治疗一段时间没有效果,又没有太多钱去大城市里看,就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找我爷爷了。爷爷看了那个瘤就把这个活接下了。之后他每天来我家一次,没有动刀,就只往上敷药。大约半个月左右,那个人就带着全家人拿着一块玻璃框来我家了。全家人很拘束,但又掩饰不住兴奋,我爷爷也很兴奋。感谢一番后就问我爷爷收多少钱。我爷爷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小心翼翼地说他不想要钱,就是听说“兴郎庄”种的红薯很甜又面,实在要给就给篮子红薯吧。那家人惊喜万分,隔天就送来一大麻袋红薯。
  治好那个中年男人的病之后,那个村的人就不断有人来找我爷爷,我家的上房成了爷爷的手术室。每一个来治病的都无一例外的痊愈了,爷爷一时间名声大振。一些小伤之类的病人也会来找他,爷爷每次下药手都抖啊抖的,那些药全洒在了伤口外。没办法,后我放学或者周末会在边上帮我爷爷下药,觉得心里特别自豪。很自然的,爷爷还是从不收治病的钱,就偶尔要一些稀罕的家产吃食。我想可能爷爷和我一样,天生就馋吧,爱吃。也有一点,就是他对自己研究的药方获得成功而心里高兴吧。他已经把给别人治病当成了一种乐趣。
  爷爷80岁的时候,病人还是不断,他的手已经抖得比以前更厉害了。他想把这些传给我爸,可我爸说他不喜欢学这个,他说他不喜欢看那些伤口。每次下药,都必须我妈在边上帮着了,爷爷只管指挥。但他说不想传给我妈妈,因为我妈妈是媳妇,在这点上他很封建,表现出少有的固执。
  我去外地上学之后,和爷爷一起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了。爷爷看上去也更老了,耳朵也更听不清了,我每次和他说话都要很大声音他才可以听见。周末我会像小时候一样和爷爷靠在门口的柴垛边晒太阳,我们不能像以前那么聊天了,大部分时间是爷爷在讲,我就听,或者点头,或者对着爷爷笑。我们爷孙俩似乎又回到以前的日子,只是用不同的方式来交流。
  爷爷越来越喜欢讲他的过去,那个年代对我来说是神秘的,又是好奇的,我也很喜欢听。爷爷说我们家是一个很大的家族,有着严格的家庭教育方式。他讲他不自由却也充满乐趣的丰富多彩的童年,在国民党部队里度过的青年,从部队出来后做教书先生的中年,讲他教书时期因说错一句话被日本人抓起来用火差点烤死的经历……讲这些的时候,他脸上一直挂着和平时一样的笑意,而他的眼睛却茫然地看着很远的地方,似乎已经回到了过去那些有着理想、抱负,也有苦难、无奈的日子。
  我上初三的那一年,爸爸因得了胃癌而住院了。做手术的前几天,爷爷没有了一贯的乐观,显得心烦意乱,成天魂不守舍。那天中午吃完饭他从小桌前站起来时腿一软就摔倒了,头部撞在小桌子的角上,把小桌子都撞出去老远。我从学校赶回爷爷家的时候,看见爷爷躺在他那个小炕上,笑呵呵地说着一些大家都听不懂的话。我过去喊爷爷,他并不理我,依然在自言自语。医生说,爷爷也许脑子是清楚的,但无法和人进行正常交流了,他被撞傻了。我远远看着爷爷那张依然熟悉的笑脸,听着他依然在诉说着他心里的故事,觉得胸口像有什么东西被使劲揪去了一块,眼泪不停地流出来,却发不出声音。我的脸憋得通红,嗓子里因巨大的悲痛爆发不出来而发出打嗝一样的声音,后来就被我妈拉回了家,在被窝里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爷爷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也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度过了一个月。他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然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爷爷平静地离开了我们。
  院子里晾衣绳上还挂着一排爷爷做药引用的晒干的小鱼片,在阳光下张着嘴,看上去很惊讶;
  家里也忽然多出了很多需要修理的马扎、锄头;
  大家都说,爷爷一辈子都是乐观的,他不愿意接受我爸病重的事实,就傻了。他就在傻笑中度过了也许是痛苦的一个月,一次眉头都没皱过。
  我一直遗憾我没能在爷爷离开这个世界的后一刻,和他交流点什么,当我从学校赶到家时,爷爷已经离开了。
  我问妈妈,爷爷临死前没说啥吗?妈妈说,你爷爷喊你名字了。我说哦,心里如释重负。
  我知道我爷爷他不会抛弃我,他在离开这个世界的后一刻,还是想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