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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胜利了吗?
  薛涌
  哈佛大学经济学家爱德华·格莱泽(EdwardGlaeser)于2011年底出版了一本新书《城市的胜利》,引起了从《经济学人》到《纽约时报》等严肃国际媒体的广泛注意。他在《波士顿环球报》上也发表了文章,题为《如果你热爱自然,就搬到城里来》。正是在这篇文章中,他把我们心目中的环境主义先知梭罗描绘为一个罪恶昭彰的环境破坏者(梭罗的一次野炊就烧毁了300英亩的森林!),解构了瓦尔登湖的神话。在他看来,人类是对自然有极大破坏力的物种。如果人类热爱自然的话,好的办法不是到自然中去,而是离自然越远越好。
  他和另外一位经济学家马修·卡恩(MatthewKahn)的研究揭示,美国的碳排放有40%来自家用能源和交通,其中私家车又是的排放源。私家车的使用和人口密度紧密相关;人口越密集,私家车的使用越少。在家庭收入和住房面积同等的情况下,居住在人口密度大于10,000/平方英里地区的家庭,平均每年使用的汽油为687加仑;居住在人口密度小于1,000/平方英里地区的家庭,平均每年使用的汽油为1,164加仑。以波士顿地区为例,仅就开车这一项而言,都市家庭平均每年的二氧化碳排放量比起郊区家庭来就要少6,700磅。如果把家用能源算进去,差别就更大了。从市区移居到郊区,往往是离开公寓搬进独门独户的大房子,这意味着家庭用电量将增长88%。标准的郊区家庭比都市家庭每年多排放6吨二氧化碳,其中包括4,400磅的取暖排放和1,800磅的电力排放。
  所以,格莱泽呼吁,如果你热爱自然的话,就远离瓦尔登湖,到拥挤的波士顿市中心定居。住在钢筋混凝土建筑中比住在森林中更环保。无巧不成书的是,近《波士顿环球报》报道,因为梭罗的崇拜者过多,瓦尔登湖人满为患,自然生态和景观都面临着危机。
  在格莱泽看来,高密度的城市生活,不仅有利于保护自然生态,而且还能刺激创新。高密度都市中面对面的人际交流、多元文化的碰撞,自古以来就是人类进步的引擎。但是,战后美国的都市化,实际上是在否定“城市胜利”说。因为郊区化稀释了城市人口,造成了大都市的贫困和犯罪等诸多社会问题。中产阶级厌烦城市的多元性,宁愿搬到郊区与自己经济状况类似的人生活在一起。表面上,美国战后废除了种族隔离,但郊区化却创造了新的社会隔离,不同种族和阶层的人照样各过各的日子。
  看看人口数据就知道,战后美国的传统城市普遍处于衰落状态。的城市纽约,1950年时的人口为789万多,到1990年时降至732万多;芝加哥1950年时的人口为362万多,到2010年时不足270万;费城1950年时的人口超过200万,如今只有152万出头;底特律为明显,1950年时的人口接近185万,如今只剩下71万;我所在的波士顿属于中等城市,1950年时的人口为80万,如今才61万多。而从1950年至今,整个美国的人口整整翻了一倍。不错,一些新兴城市,如洛杉矶、休斯敦,在这一时期都经历了高速扩张,但它们都属于铺张型的汽车城市。洛杉矶居民使用公交的比例仅为10%,休斯敦才5%多一点。毫无疑问,增长的人口大多数还是跑到了郊区或郊区和市区难分的大都市圈。这还不仅仅是居民。1942年,企业巨头AT&T-Bell把电话实验室从拥挤的曼哈顿迁到新泽西州郊区。战后,各大企业纷纷效仿,那势头颇像今日的“外包”。在一望无际的郊区,企业盖的远不只是一两栋楼,而是工业园、科技园。这使其工作空间一下子扩大了数倍。白领职工从富裕的郊区家的车房内一路开到办公室前空旷的停车场上,无处不是梦幻般的田园景色。这种奢侈得超出前人想象的“田园资本主义”,成为战后美国的标志。
  然而,美国的城市病、贫富分化等一系列问题也由此而来。“田园资本主义”可以使中高产从自己的车房直接到达办公室门口,与一路所经过的社会隔绝开来;孩子全在本阶层所居住的富裕社区内读书。美国的公立学校大部分由本地房地产税支持,高房价的郊区自然教育经费充足。城市的贫民窟和郊区的世外桃源彼此老死不相往来,使富裕和贫困都世代化。美国原有的高社会流动消失了。
  到了70年代,石油危机使人们意识到“田园资本主义”的能源瓶颈,环保运动的崛起也使人们对汽车社会开始反省。于是,80年代初期,“新都市主义”兴起了,其要旨是回归汽车社会以前城市设计的原则。比如,注重创造步行空间,以公共交通特别是轮轨通勤设施为核心来设计城市,强调密集型的发展,限度地减少汽车的运用等。这样,人口集中在中心城市和主要的卫星城,彼此靠轮轨连接。轮轨车站成为都市和卫星城的中心地带,各种商业和公共设施林立,大部分人口可以步行或骑自行车到达这样的中心地带。如今,“新都市主义”已经成为城市理论的主流,其建筑和规划师承担着越来越多的社区和城市设计工作。
  90年代,虽然郊区化愈演愈烈,乃至发展成远郊化;但“新都市主义”的潜流也越来越强,都市的复兴使市区的环境变得越来越可以接受。其中比较成功的例子大概当属纽约市。在90年代,纽约的治安大为改进。从1990年到2010年,人口从732万猛涨到817万多。纽约居民通勤使用公交的比例接近55%,在美国大城市中名列。近年来,市长布隆伯格大力推行自行车,也取得了显著效果。这次经济“大衰退”导致了远郊房市的彻底崩溃,而都市和近郊则率先开始复兴。城市的吸引力越来越大。爱德华·格莱泽此时推出宣告“城市的胜利”的新书,可谓生逢其时。
  不过,区区几年的“大衰退”真的能对半个多世纪的郊区化盖棺论定吗?恐怕不会这么简单。事实上,对抗“新都市主义”、支持郊区化的新建筑和规划理论——“风景都市主义”正在蓬勃崛起,并在哈佛这样的学术重镇安营扎寨。不过,这里的曲折也只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