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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灶神驾到 病魔逞凶
  
  一身华贵的大红色团花圆领袍,一条秀丽的金缕玉带,把束冠男子那粉白的肌肤和清雅的眉眼衬得愈发秀致动人,精致的嘴角微微上扬,带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琉璃侧头端详着自己刚刚画好的这幅大唐灶神图,只觉得美则美矣,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站在一旁看了半晌的云伊却拍手笑了起来:“姊姊画的这个灶神,倒有些像麴玉郎!”
  琉璃仔细看了一眼,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可不是!那微挑的凤眼,风骚的笑意,还真是有几分麴孔雀的影子,难怪看着别扭——唉,自己见过的美男虽然不少,但能跟绝色美女一拼的妖孽却只有这一个,所以提笔画起这“貌若美女”的灶神张禅时,竟不知不觉就带上了些许麴崇裕的风格。这画过年时若是贴在自家灶台上……琉璃暗自打了个寒战,顺手把画递给了云伊:“你拿去玩吧。”
  云伊的眼睛顿时闪闪发亮,“多谢姊姊!”拿起画左右端详了几眼,兴高采烈地跳出门去。
  看着她轻盈的背影,琉璃不由笑着摇头。其实自打麴崇裕这次运军粮回来,她和这只孔雀基本已能和平共处,偏偏云伊这丫头却跟他八字犯冲,见面往往说不上几句话,就能口无遮拦地把他气得脸色发青。而每当此时,麴崇裕固然为了风度端着一张笑脸装若无其事,云伊更是压根毫无察觉,高高兴兴地跟这个“虽然有些神气,脾气比长史还是好多了”的麴世子继续说笑……在云伊跟着琉璃到西州各乡推广白叠纺织的这两个多月里,这一幕也不知道上演过多少次,真真是极大丰富了围观群众的旅途生活。
  待琉璃收拢心思,画好第二章灶神图时,外面的日头已近中天。琉璃看了新画几眼,满意的放下了笔——这次画出来的灶神大人相貌富丽端庄,绝不影响食欲。横竖离祭灶的腊月二十六日还有几天,下午可以多画几张出来送人。
  她正收拾着桌上的笔墨颜料,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琉璃头也不回的笑道:“今日怎么回来得这般早?”
  两只手臂从身后伸过来环住了她的腰,后背上也变得一片温暖,裴行俭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总算理完了,你身子怎么这般凉?也不多穿些。”
  琉璃放下装颜料的小罐,舒服地往后靠了靠,“穿多了手臂不灵便,明日我便让屋里多生盆炭。账目都理完了,没出什么岔子吧?”
  裴行俭声音里带着点笑意:“能出什么岔子?也就是一笔笔的对账支钱,到底繁琐些。”
  琉璃长出了一口气。这些日子裴行俭都是和安三郎一道结算胡商们送粮后应得的另一半钱款,此次筹集军粮如今也算是功德圆满了,只是他……她转身扬起头来:“今日军营那边可曾有什么消息过来?”
  裴行俭微笑着摇了摇头。琉璃伸手抚上了他的眉心,那里有一丝阴霾,这半个多月一直都不曾散去。她叹了口气:“还是不放心?”
  裴行俭淡淡地一笑:“有什么可担心的?恩师在军中素有威望,再说,不还有那份万民书么?尽镇得住那些鬼魅伎俩!如今军中一切如常,连怛笃二字都无人提起,王文度待恩师也客气了许多,大约是觉得与其越闹越大、不可收拾,不如大事化小、就此揭过。前军听闻是已到柳谷,待补充粮水完毕,便会东归。”
  琉璃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守约,你到底在担忧什么?是担心陛下不相信咱们的消息,还是担心他会放过程知节和王文度,让西州人寒了心?”
  裴行俭的声音微微沉了下去:“论理,此次的事情圣人必然会追究,不过是罪名大小、处置轻重之别罢了。”
  琉璃轻轻哼了一声,几千条无辜的人命啊,“处置重些才好呢,便是就地正法也不算冤!”
  裴行俭沉默了片刻才道:“多半不会。大唐开国以来还从不曾因外事处决臣子。其实,程将军……他并非贪酷之人。我大约不曾与你提过,程将军与我的父兄颇有渊源,曾于万军之中拼死救过我的兄长。恩师也说,这次三军结阵,屠灭怛笃,全是王文度的主意。程将军,大概只是不愿违了圣意,才和光同尘,求一个平安。此次之事,我自是愿意圣人从重处置,以正国法军纪,可每每念及程将军或会因此身败名裂,一世英名尽毁,又实在欢喜不起来。”
  琉璃有些惊讶,裴行俭怎么从没说过这些?不过也是,他的父兄都是一代名将,又投效过瓦岗军,与当时还叫程咬金的这位老兄有交情也不足为奇,而裴行俭在长安时官职不高,与身为国公的程知节相去太远,平日自不会把这段交情挂在嘴边。可事到如今,自己的所作所为,倒像是踩着程知节成全了他的名声威望……她不由懊恼地皱起了眉头。
  裴行俭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琉璃,我不是怪你,此事你原不知情,况且便是知晓,于情于理,咱们总不能因此就听任他们胡作非为、颠倒黑白。”
  他的声音里多少有些怅然:“所谓造化弄人,我曾以为此次协助大军调运粮草,可以一举两得,不但可助恩师一臂之力,也能略报程将军当年的恩义,谁知后竟是如此收局!这些日子,我也常想,若我是程将军,此次会如何抉择?是囚禁王文度,挥兵与贺鲁决战?还是装聋作哑,顺水推舟?思来想去,我大约会宁可日后面对不测之境,也不会坐视大军如此胡为,但程将军位极人臣,子孙满堂,如此抉择……”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琉璃心里已经叹了好几口气,裴行俭的性子平日里甚是豁达,但在忠孝恩义这类所谓大节上却总是太过较真,这种死胡同他难道也要钻个明白么?她索性岔开了话题:“守约,依你看,圣谕何时才能下来?今日阿燕还回报道,米大郎在药铺的地仓里已是快憋疯了。”
  裴行俭怔了一下,脸上果然露出了笑容:“应该便是这几日了,米大那性子,憋一憋也好。”停了片刻又笑道,“韩四当真是有些手段,手中竟还有那种奇药。”
  琉璃笑着摇头:“那药其实也不算出奇,原是医家为了给伤者续肢接骨或剖肉去腐时用的古方。服下之后便会昏沉不醒,气息心跳变得轻缓,而且全然不知疼痛。看着唬人,但若真的去仔细探看,却是瞒不过人去的。只是韩四在米大身上脸上做了手脚,模样便先唬住了人,又拿银针狠狠扎了他掌心,旁人看米大全无反应,更是消了疑心,说来不过是个障眼法。倒是那米大,足足昏睡了两日多才醒,听韩四说,大约是药用得多了,原来牛犊与人的分量到底有些不同。”
  裴行俭哑然失笑:“这般说来,米大郎的运道着实不算好。”
  琉璃认真地点头:“可不是!韩四也是个呆气的,竟把此事当着米大说了,若不是那日阿燕也在,只怕会吃一顿好打……”
  裴行俭不由哈哈大笑,两人又坐下说了几句闲话,琉璃正准备吩咐厨房上了午膳,外面却突然传来了小檀急促得有些变调的声音:“阿郎,阿郎!都护府有人来寻,说是圣谕已到,要寻人带路去军中宣读!”
  裴行俭腾地站了起来,迈步便往外走,琉璃一怔,忙拿上一件披风追了上去,裴行俭回身握住了她的手:“你快回屋,军营离西州有一百多里,我今日只怕回不来了,不会有事,你莫担忧。”说着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去。
  琉璃站在院子里,看着裴行俭背影消失的地方,出神许久。她实在不大记得程知节此役之后的下场如何了,似乎并不是太坏,也但愿不要太坏……至少能让他安心一些。
  小檀回转时,见琉璃依然站在风地里发呆,不由唬了一跳:“娘子不冷么?”
  琉璃这才一个寒战回过神来,几步回了屋。西州的冬日虽然不甚寒冷,但腊月里有时吹起的北风依然颇为刺骨,她一进屋就打了几个喷嚏,阿燕忙去煮了碗姜汤,琉璃喝了几口便放到了一边。她的这副身子骨虽然看着有些瘦弱,却几乎是百病不侵,这般稍微冻着点自然不算什么。只是她到底心里有事,这一夜却是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直到高窗外已是略透了些清光进来,这才沉沉睡去。
  朦胧中,似乎有柔软而微凉的东西轻轻碰触着她的额头、面颊,琉璃嘟囔了一声“别闹”才蓦然清醒过来,睁眼便看见了裴行俭的面孔,一双眼睛里分明满含着笑意,她慢慢的也笑了起来:“可是一切还好?”
  裴行俭的脸上还带着风霜的寒意,笑着将她连人带被子都搂在了怀里,声音里有着这些日子来不曾有过的轻松:“圣谕,程将军坐逗留追贼不及,减死免官;王文度坐矫诏,死罪,回长安听候发落,其余总管如周智度、苏海政等都是各回本部,由恩师暂代大总管之职,节制三军。”
  琉璃眨了眨眼睛,一时有些不太明白,高宗怎么压根没提屠城的事?苏海政等人也是安然无恙?
  裴行俭微笑道:“屠城之事,毕竟有碍大唐名声,因此圣谕里是一字未提,再者刑不罚众,也不好将参与的众将都定罪。但是重罚程、王两位总管,遣散诸将,而破格重用恩师,其意已是昭然。再者,于程将军而言,以讨贼不及而减死免官,于名声所伤有限,此后还可远离朝堂是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琉璃点头,心里虽然觉得这处罚来得太轻,但看着眼前裴行俭明亮的笑容,心情不由也轻快起来。想了想又道:“程将军也罢了,王文度竟然在军中假传圣旨、纵兵屠城,岂不是十恶不赦?”
  裴行俭笑容微敛,摇了摇头:“假传圣旨?倒也难说。圣意难测,只是既然要他回长安听候发落,多半不会落到独柳树的刑场之上,或许不过是冷上几年而已。”
  也就是说王文度只是会丢官,而且只丢几年?琉璃还没琢磨明白,裴行俭已转了话头:“恩师既然留下代行大总管之职,陛下的意思自是要再次备战,讨伐贺鲁,我和恩师昨夜商议了一晚,要一举平定突厥,兵不贵多而贵精,故而此次的大军还是会照常东归,只会在西疆本有的边军中选拔精兵,加以严训。恩师于练兵备战、冲锋陷阵上,只怕无人能及,但论到粮草后勤,约束军士,他却有些散漫。琉璃,往后我在军营的日子,只怕会多些。”
  琉璃心里顿时有些不舍,伸出手臂缠住了他的脖子。裴行俭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轻轻地叹气:“你放心,恩师此战定能克敌制胜,我也只须协助恩师做些筹集粮草、安置俘虏的杂务,不必日日都在营中,一有闲暇便会回来。”他低头看着琉璃,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宠纵,“你在家中想做什么、想去哪里都好。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那些糟心事!”
  琉璃想了一想,忍不住笑道:“这可算是狐假虎威?那位苏南瑾自是不敢来自讨没趣,麴崇裕日后也不会再找咱们麻烦!”
  裴行俭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好一只威风的小狐狸!其实麴世子心胸虽然略窄,却不失男儿本色,原先也只是担心我会夺了麴氏权柄,将他们逼回长安。如今他心结已解,日后西州便是有什么变故,以他的性子,也不会袖手旁观。”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外有苏定方横扫西域,内有麴氏父子欠了他们的人情,天高皇帝远,衾暖冬日迟……琉璃不由长长的出了口气,只觉得自打来到这个时空,还从未有一刻可以这般轻松自在。她将头舒舒服服的靠在裴行俭的肩头,一时连小手指头都懒得再动一动。
  裴行俭静静地拥着她,似乎也不想再说话,只是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着她的头发。不知过了多久,琉璃才在他的怀里蹭了蹭,声音都有些懒洋洋的:“你会在军中忙到什么时候?”
  裴行俭低声道:“这些日子大约会略忙一些,年前才能回来,之后还要忙上一两个月,仲春之后便会好许多。我估量着,真正的战事大约要到秋后了。再说我毕竟还是西州长史,总不能成年累月在军营里呆着。”
  琉璃“嗯”了一声:“柳女官和云伊的事,你得闲时也记着些。”
  裴行俭笑道:“那是自然,我早已在军中放出消息,要寻方烈,泥孰部那边也已派人打探消息,此事并不算小,我怎会忘记?”他的嘴唇恋恋的在琉璃的脸颊上流连了许久,“这几日军中各处交接,事务是繁忙,我稍后便要收拾行囊去营中,你在家中好好歇着,年前事务多,日后只怕应酬也会更多,你不爱去的便不用理他,横竖在这西州,再也不会有人能难为你。”
  停了良久,他低声道:“琉璃,我应你的事,总算做到了。”
  过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日子……琉璃将头埋在他的肩头,轻轻地笑了起来。
  此后几日,西州各高门官眷下的帖子果然雪片般飞入了裴宅,琉璃都是客客气气的婉拒了——好容易能任性一回,她着实没有兴趣把大好时光浪费在和那些女眷们的来往应酬上。只是不知是“身体微恙”这句话说得多了,还是那日着的风寒发了出来,竟渐渐有些头疼身重,她忍不住自嘲:自己还真是没有享清福的命!
  眼见年关日近,西州城里,无论是在军粮上赚到大笔银钱的诸位胡商,还是一番算账后居然还余下了近万缗香资的大佛寺,或是听闻圣人下旨顺应民意、惩恶扬善的寻常百姓,各个都觉得这个新年分外令人期待:安家印制的历谱比原先的更便宜实用,市坊上新出的白叠布舒适得令人难以置信,大军离境后米粮瓜果的价钱也回落了许多……天气虽是一天天见冷,西州城里喜庆热度却是日益高涨。
  这一日已是腊月二十六,晚上便要祭灶,琉璃用过早膳,只觉得头更沉了,喝了碗热汤,正准备上床捂身汗来,小檀笑吟吟地来报:“麴世子求见!”
  琉璃不由精神一振——前两日麴崇裕便遣人来说过一回,今日定是送白叠坊的那四分利钱来了!她笑着说了声:“请他在堂舍稍候片刻。”套上一身见客的衣裳便往前头走。还未到堂屋,只听一串清脆的笑声从屋里传了出来,云伊不知为何笑得欢悦之极。
  琉璃心下有些纳闷,迈步进了门,一眼见到站在云伊对面的麴崇裕,忍不住也失声笑了起来。
  麴崇裕自是莫名其妙,忙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大红色团花圆领袍和羊脂玉金丝蹀躞带,又摸了摸头上的束发银冠,似乎都无失礼之处,他抬头看着眼前笑不可抑的两个女人,只觉得一头雾水,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一时不由呆在了那里。
  低头咳了几声,琉璃才忍住了笑意,面对这位活像刚从自己画上走下来的灶神爷行了一礼:“世子,请坐。”
  麴崇裕狐疑地看了琉璃一眼,又看了看捂着嘴笑得眼睛弯弯的云伊,皱着眉头坐了下来:“库狄夫人,麴某此来,一则是为了白叠坊之事。”说着便把手里一直拿着的匣子放到了面前的案几之上。
  小檀忙上前转到琉璃跟前。只见是一个十分精致的檀木匣子,底边雕着简洁的莲花图案,琉璃的手指很有些发痒,却也不好立刻打开,只能笑着欠身:“多谢世子还记得此等小事。”
  麴崇裕淡淡地道:“若无库狄夫人,便不会有今日的白叠坊,这是崇裕应做的,当不得一个谢字。只是今年所出有限,大约明年才能略有个样子,届时还望库狄夫人多多指点。”
  琉璃说了声“不敢”,心里叹了口气,麴崇裕说得不错,河谷里的织坊九月间才正式开工,纵然以如今细白叠两缗钱一端的价格,可产量所限,所得想来不会太多。真要财源滚滚,的确有待明年。只是若说到指点么,她还真有一个主意:“世子,依我所见,若是市坊上有合适的生丝,倒是不妨收上一些。”
  麴崇裕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夫人或许有所不知,西州的生丝质地不如江南,价格却颇不便宜,若纺成绸缎,还不及蜀州等地所产。”
  琉璃笑道:“非为纺织丝绸,我是想把生丝精练后与白叠细线相混,若是能成,所出布料质地或许会更精良。”
  拿熟丝和白叠线混在一起织布?这算是哪门子织法?麴崇裕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只是想到这几个月来琉璃出的那些效果奇佳的古怪主意,还是点了点头:“崇裕遵命。”
  琉璃的笑容更深——如果这主意能成,丝棉的质地可比纯棉的还要舒服!却见麴崇裕抬头看了自己两眼:“崇裕听闻夫人抱恙,不知如今可已安好?”
  琉璃有些纳闷,想了想才含糊道:“略感风寒而已。”
  麴崇裕点了点头:“崇裕此来,还有一项俗务。裴长史泽被四乡,今日有四五十位村长里老赶到西州,要向长史略表心意。听闻长史不在,则云若能给夫人见个礼也是好的。此事按说不好打扰夫人,只是念及他们天寒地冻赶路不易,崇裕便自作主张把他们都留在了都护府,夫人若是玉体欠安,崇裕回头分说几句也罢。”
  琉璃不由一怔,今日是祭灶,的确是西州人互送年礼的日子,如今还未到午时,那些乡民若是早间已到,只怕是天未亮便出发了。何况自己就算有点不舒服,又岂有能到前院来收钱,却不能去都护府见人的道理?她还没开口,身边的云伊已脆声道:“世子看不见姊姊的脸色么?姊姊的确是身子不爽,已是两三日不曾好好用饭,也没出过门了!”
  麴崇裕看了琉璃一眼,皱了皱眉,刚要开口,琉璃忙摆手道:“哪有那般娇贵?又不是要去吃酒游玩,不过是去都护府一趟,总不好教乡老们久等,我这便去。”想了想又道,“小檀,你带上两个人,拿五十份明年的历谱,跟我一道过去。”
  云伊忙道:“我也陪姊姊去!”
  琉璃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兴奋,知道她多半在家又呆闷了,只能笑着点头。云伊欢呼一声,跳了起来。
  一出院门,迎面便是一阵寒风,琉璃打了个寒战,忙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额头里似有什么东西在钝钝的发疼。阴沉沉的天幕下,寒风似乎愈发刺骨,从披风的缝隙里直透了进来。琉璃纵然穿得不算太少,手脚也有些不受控制的发抖。
  云伊却是兴高采烈,叽叽喳喳跟琉璃说着这几日西州城里的新鲜事,谁家搬新居时摔了跟头,谁家的新媳妇生得美貌,语调又快又急,琉璃听得耳朵都有些嗡嗡的,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这许多。”
  云伊得意洋洋地道:“是柳姊姊跟我说的!她性子好,又肯帮忙,待人从没有半分不耐烦,谁家有事都愿意找她。”
  琉璃不由失笑,这话若传到太极宫里,只怕一多半人的眼珠子都会掉地上去。云伊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姊姊你笑什么?”
  琉璃摇了摇头,太阳穴处却突突地跳了起来,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云伊忙挽住了她的胳膊:“姊姊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琉璃不敢再摇头,只笑了笑:“还好,咱们快些走。”
  麴崇裕回头看了她们一眼,一言不发地加快了脚步。
  从曲水坊到都护府不过走上几百步便到,今日路却似乎分外的长,琉璃越走脚下越虚,那感觉陌生得几乎怪异。好容易到了都护府,果然院子里已站了好几十位乡绅打扮的人,一见琉璃便涌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好。她忙打起了精神,一面极力在脑海里搜寻着他们的身份姓氏,一面笑盈盈地还礼。
  有人脸上顿时放出光彩:“夫人竟还记得小人,小的几个儿媳一直念着夫人,特意做了几双鞋袜,望夫人莫嫌粗陋!”琉璃笑着谢过,让小檀收了,问了问这位村长几个孙子可还好,又换来了一番感激的唠叨。
  麴崇裕负手站在一边,看着琉璃言笑晏晏的与各位乡老寒暄,适才的苍白脸色几乎顷刻间便消失不见,心里倒也有几分佩服。待得琉璃将这数十位村长里老所送的节礼一一收下,又回赠了历谱,目送众人心满意足的告辞而去,已过去了两刻多钟。跟着琉璃前来的小檀几个都满手拿了各种土产,云伊则颇有些好奇直问琉璃:“姊姊,这是做什么用的。”
  琉璃慢慢松了口气,这才感觉的到在院子里站得久了,那寒意几乎渗到了骨子里,眼前的景物似乎开始晃动,她反手扶住了云伊的胳膊:“咱们回家!”
  云伊笑道:“这便回去么……”一眼瞥见琉璃的脸色,唬了一大跳,“姊姊!”
  琉璃低声道:“我没事。”
  云伊忙扶住了她,麴崇裕本来缓步过来,准备送琉璃一行人出府,看见琉璃全无血色的脸,心头微震,脚步一顿。倒是琉璃向他点头笑了笑:“多谢世子,我先告辞了。”
  麴崇裕皱起了眉头,微微欠身:“崇裕还是送夫人一程。”
  琉璃不欲多说,转身往回便走,只觉得街道倾斜,地面起伏,每一步迈出去都要花极大的力气才能稳住身子。路上似乎有人在跟自己打招呼,只是那些声音传到她耳朵里都是嗡嗡的一片。她只能胡乱点头微笑,把全副心神都集中在了稳住脚步上。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终于出现了自家的院门,她咬牙提步跨过了门槛,走过院子,又上了台阶,眼见门帘在眼前打起,家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的心神一松,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叫,随即便是铺天盖地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