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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片由花圃、篱笆和弯弯曲曲的小路构成的迷宫,把象牙宫堡包围在了中心。一会儿以后,吉龙驮着阿特雷耀,飞越了迷宫的外沿。叫他们大吃一惊的是,他们发现在这里乌有也已经开始肆虐。尽管一开始面积还比较小,但在迷宫中已四处可见。在一处处遭受侵害的地块之间,原本色彩缤纷的花圃和生意盎然的灌木丛,而今已经变得灰暗而枯萎了。那一株株曾经是玲珑奇巧的小树,都冲吉龙福雏和他的骑手伸着光秃、扭曲的枝丫,就像是在向他们求救。曾经是绿色和色彩斑斓的草坪,眼下不只黯淡灰暗,甚至还冲飞临上空的他们散发出一股股腐臭气息。现在还存在的色彩,来自那些疯长的巨大菌类和一看就知道有毒的怪花;这些花奇形怪状,颜色斑驳刺眼,多半是疯癫和粗野结合养育出来的怪胎。面对从四面八方围拢来的、吞噬一切的乌有,面对终的彻底毁灭,幻想国残余的内在生命力还在进行抗拒,无力地、垂死挣扎似的抗拒。
这生命力处于象牙堡的中心。它仍然闪烁着仙女般纯洁无瑕的白色光芒,童真圣洁的白色光芒。
福雏驮着阿特雷耀,没有降落在专门接待飞行使者的下层平台。它感觉,无论是它自己还是阿特雷耀,都不再有力气先爬上那长长的、螺旋形主干道,再攀登到象牙宫的塔顶。还有,它也似乎觉得,整个情势允许它打破一切的规章制度和礼仪规范。它因此决定紧急降落。它飞越和绕过一处处象牙的角楼、拱桥和华盖,在后一刻抵达了紧邻着宫殿区的主干道。它降落下来,还向上滑翔了一段,并且翻腾了几下身子,才终于尾巴朝前停稳在地上。
阿特雷耀一直用双臂紧紧抱着福雏的脖子,这时坐了起来,朝四周张望。他期待有某种形式的接待,或者至少有一群宫里的侍从来询问他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谁知远远近近却鬼都不见一个。周围的建筑白亮白亮的,好像人都死绝了。
“他们全逃走了!”他脑子里一闪念,“他们丢下了天童女皇一个人。或者她甚至已经……”
“阿特雷耀,”福雏低语道,“你得把瑰宝还给她。”
阿特雷耀从脖子上摘下项链。项链滑到了地上。
阿特雷耀从吉龙的背上跳下来--结果在地上摔倒了。他顾不了自己的伤口。他躺着去抓那护身符,把它戴在了脖子上。随后他撑着吉龙的身子,吃力地站了起来。
“福雏,”他说,“我得朝哪个方向走?”
然而吉龙没再回答,它躺在那里跟死了一样。
主干道后通到了一道白色高墙中的大门前,门上雕刻着奇异的图案,门扇却大开着。
阿特雷耀一瘸一拐地向大门走去,把身子倚靠在门柱上。他发现门内是一道宽宽的、白亮白亮的露天阶梯,仿佛觉得这阶梯将一直通到天上去。他开始攀登阶梯。他不时地停下来,好积蓄新的力量。白色的阶梯上留下了一条血痕。
终于,阿特雷耀攀登到了顶上,发现面前是一条长长的通道。他踉踉跄跄继续前进,不时得抱住身边的柱子。随后他穿过一个院子,院子里满是喷泉和其他水景装饰,不过他几乎已分辨不清自己看见了些什么。就像梦游似的,他艰难地继续往前走。他发现了第二重小一点的门,进门后却不得不爬一道很陡却又很窄的楼梯,爬上去后进了一个花园,花园里的一切,各种树啊、花啊、形形色色的动物啊,全是象牙雕刻成的。他手脚一起着地,爬过好些个没有护栏的拱桥,来到了第三重也是小的一重门前。他不得不肚子着地匍匐前进,随后慢慢抬起头来,看见了一座镜子般明亮的、象牙砌成的圆锥形小山,以及山巅上白得耀眼的玉兰阁。没有上玉兰阁去的任何道路,也不见任何台阶。
阿特雷耀无可奈何地用双臂抱住了脑袋。
没有任何一个到过玉兰阁的人,或者将会到玉兰阁的人,说得清楚自己怎么走完了这后一段路。能否后抵达,只能是施予你的恩赐。
突然之间,阿特雷耀也不知怎的已经站在进入玉兰阁的门前。他跨进门--就见到了那位长着金眼的愿望主宰,跟她面对面在一起了。
由许多靠垫支撑着,天童女皇坐在玉兰花瓣中央一块圆形的软垫上,直视着他。她的容貌仪态无比地娇柔和高贵。她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由此阿特雷耀能够看出,她病得有多严重。她的一双杏眼呈金黄色,眼里没有流露丝毫的忧虑和不安。她微微笑着。她娇小瘦弱的身躯掩藏在一袭宽松的绸袍子里,袍子白光闪闪,就连洁白的玉兰花花瓣也相形见绌。她看上去像个美得无法形容的小姑娘,充其量不过十岁,可梳得光光的头发很长很长,披散过肩膀和背脊垂在坐垫上--却也白得跟雪一样。

巴斯蒂安吓了一跳。
此时此刻,他发生了一点一辈子从来不曾经历过的情况。
直至目前,《永远讲不完的故事》里讲述的一切一切,他都能清清楚楚地想象出来。有些个稀罕的事情,不可否认,确实是只有在这本书里才可能发生,不过仍然肯定可以做出某种解释。阿特雷耀驾驭吉龙的情景啊,迷宫和象牙宫堡的状貌啊,他都尽可能给自己描绘出来了。不过呢直至目前,一切仍旧只是他自己的想象。可是到了讲到天童女皇的这个地方,他转瞬之间--也就那么闪电似的短短的一忽儿--已经在眼前看见了她的模样。还不只是在意识里看见,而是真用眼睛看见!并非想入非非哦,巴斯蒂安完全可以肯定。他甚至看清楚了一些细节,一些书里根本没有描写的细节,例如天童女皇的眉毛,它们就像两张用墨画出的弯弓,黑黑的罩在她金色的眼睛上--或者她罕见地长长的耳垂--或者她柔弱的脖子上模样特别地歪着的脑袋。巴斯蒂安可以肯定,他在生活中从来没见过比这张脸更美的什么了。而且也在此刻,他还知道了天童女皇的名字叫:月亮之子。毫无疑问哦,这正是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