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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穀梁传》的来源和作者
  
  《穀梁传》的全称是《春秋穀梁传》(或简称《穀》、《穀梁》),也曾叫作《穀梁春秋》。“穀”之简体字或为“谷”,因此在简体字的文本中,也常简化成《谷梁传》。它和《左传》(即《春秋左氏传》,或简称《左》》)、《公羊传》(即《春秋公羊传》,或简称《公》、《公羊》)一样,都是为《春秋经》(或简称《春秋》)作传,而《左传》详于记事,《公羊传》、《穀梁传》则重在释经。
  《穀梁传》的来源和作者问题是一个难解之谜。
  《穀梁传》一书的著作权应该归给谁呢相传《穀梁传》刚流行于世时,本不见诸文字,到后来才被著于竹帛写录成书的。前人的做法,都是把其著作权推给早先“为经作传”(或是“传其学”,即传经者)的穀梁子;这种做法比较合理,但也可能是因为:如果把著作权归于“写录成书”的人,不但会因此而降低《穀梁传》的学术地位,也会因“写录成书”的人已不可考,搞得《穀梁传》一书没有作者可言。其实,“写录成书”的人既然把穀梁子的姓氏作为书名,说明他已默认著作权应推给穀梁子了。
  但是,《穀梁传》的作者果真是穀梁子吗这个问题极难作出回答,《穀梁传》的来源也因此成为问题。对此,本章拟从四个主要方面具体阐述这个问题,并提出笔者的粗浅看法。
  
  第一节 《穀梁传》的来源问题
  
  《穀梁传》在唐代的“九经”和宋代的“十三经”中,也都被列为“《春秋》三传”之一。所谓“传”,就是阐发和解释经义的意思。它和《公羊传》,确是以阐明《春秋》的“微言大义”为目的,相传均是子夏私相传授的。很明显,如果《春秋》中不含“微言大义”,《公》、《穀》之书就是后人杜撰出来的。可是,关于《春秋》的文义问题,由于缺少真实可信的史料依据至今还是纠缠不清的。所以《穀梁传》的来源问题,很难说清楚。笔者认为,《穀梁传》很有可能是源于子夏所传的《春秋传》,但决不是一部子夏口传的《春秋》经义实录。《穀梁传》很可能源于孔子弟子子夏所传的《春秋传》。这里的《春秋传》,史无此书遗世,特借指有关传说中子夏秘传的“微言大义”的总和,可以说乃是一部徒有虚名的文本典籍。其实,关于《穀梁传》的来源问题,以往的史料记载也都不甚明确。比较历代学者有关本问题的看法,归纳起来大致有两种:
  一是子夏所传说。这种说法最流行,因为它的前提就是早已成定说的“《春秋》为孔子所作或所修”和“孔子秘传《春秋》经义给自己的高徒,其中唯子夏有经传于世。”并以《穀梁传》研究的权威著作——《春秋穀梁传注疏》(晋范宁注、唐杨士勋疏)为代表。此说观点:《穀梁传》是孔学传人子夏的门徒穀梁子所作的,所以《穀梁传》就是子夏所传的,也可以说是孔子所传的。
  二是战国时人(可能是穀梁子)杜撰说。这种说法是近代疑古思潮下的产物,在崇圣尊经的时代里没有出现过。此说的先行论据就是怀疑或否定孔子作《春秋》以传“微言大义”之说,并大量援引《左传》中的史料推证《公羊》、《穀梁》所讲的全是仅凭己意牵强附会、自圆其说;同时,还举出不少《公羊》和《穀梁》自相矛盾的地方,从而得出结论:它们不是孔门传给后世的,不可能同出子夏,而是战国时人杜撰出来的。持这种意见的大多是《左传》学的专家,主要侧重于运用史料的考证来澄清史实,可以近现代的顾颉刚、杨伯峻、胡念贻等人为代表。
  以上两说孰是孰非,委实无法定论。很明显,《穀梁传》的来源问题不好解决,就在于孔子与《春秋》的关系问题还不能完全搞清楚。不过,事情还有它的另一面。正因为孔子与《春秋》的关系具有不确定性,才使后世学者也可以在比较自由的范围内申述自己的意见。对此,笔者也想借此谈些不成熟的看法。在此除了认为上古发达的史官文化和“孔子作《春秋》”之说均是《穀梁传》重要的来源之一以外,也想进一步说明《穀梁传》是源于子夏《春秋传》的。先简要试论如下:
  首先,一些史学家认定《春秋》中没有所谓的“微言大义”,是没有根据的。诚然,依靠所有现存的史料还很难断定《春秋》就是孔子的著作。但是,从现有的学术成果来看,至少可以肯定:一方面,《春秋》与孔子的学问有着密切的联系;另一方面,《春秋》是从周代(主要是鲁国)的旧史中删定出来的。由此我们又可以得出:1、孔子很可能对旧本《春秋》作过一些整理、解释和个别文字订正等删修性的工作;2、孔子对《春秋》一书可能有着自己特别的见解,类似于今天的“读后感”之作,主要是再按一种有目的的“义例”,即赋上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模式来编撰和讲解《春秋》的。
  其实,不论孔子是否修订过《春秋》,作为一部史书,应该会有它的记事体例和对史实的褒贬,即使不便直书而隐约其辞,也应该是稍加探索而即可明其真相的。例如鲁桓公“薨于齐”一事,三传都有或详或略的记载说明,证之以《诗经齐风》中的《南山》、《敞笱》、《载驱》,就可以真相大白。而这些褒贬的体例是不能在史书上明文的,撰史之时因约定俗成而众所皆知;时过境迁了,如果无人把它传承下来,就很难读懂前人所记的事情。从这个角度来理解,说《穀梁传》有承传前人撰写《春秋》所规定的“义例”,是无可非议的。话说回来,《春秋》作为上古时期寥寥无几的名作之一,很可能在当时就有不少人学习和研究它;孔子作为一代名师,以传授六经为要务,自然也会把前人修撰《春秋》的体例传给后学,说他把自己对《春秋》的理解秘传给弟子恐怕也不会失真。可以进一步大胆推测:《春秋》是孔子手上修定的;孔子仅把删修的旨意(即用字的褒贬和褒贬的用意等“义例”)秘传给得力的高徒,不敢公诸于众。因为,《春秋》作为我国第一部编年史,而记事极为简单,大多是点到为止,这是不能用当时书写工具落后来说明问题的。它既是删定之书,就不可能是为了记史而记史,说它在记史之外别有寓义,也是合情合理的。此外,距孔子时代未远的战国学者早就相信此说,并辑作《公羊》、《穀梁》以传后世,如果他们不是欺世盗名之辈,他们的所作所为当是孔子口传“微言大义”之说最有力的证据。因此,我们应当把《春秋》也当作经书来看待,才能还它的本来面目。当作经书,就不能否认其中有“书法”、“义例”的存在。
  但是,《春秋》里面并不是几乎每一条都表现了圣人的“微言大义”,所谓的“微言大义”其实也不是如两汉以来的《春秋》家所鼓吹的那样神秘怪异、玄奥繁杂。从《公》、《穀》传文中也可看出,《春秋》并非每条经文都可以讲“微言大义”的。顾颉刚先生1925年有答钱玄同书,扼要地提出《春秋》并不“处处有微言大义”,“《春秋》为鲁史所书,亦当有例。故从《春秋》中推出些例来,不足为奇”,不失为恰当之论。可是,究竟是谁最早从《春秋》里“推出此例来”呢?一般认为,从《春秋》里寻找“微言大义”,开始于战国时期;那时,《公羊》和《穀梁》已开始私相传授。按此说法,即以为《公》《穀》之书完全是后人杜撰而成的。其实,既然我们肯定《春秋》原有旧史书之例,就不应否定它还有删定者的“书例”,更不应该因此否定这些“书例”会为后世所传习。《公》、《穀》之书专讲“微言大义”,一定源有所据,不可能全凭牵强附会杜撰出来的。这些从《公羊》、《穀梁》的传文中都可以看得很明白。具体理由拟将在后面的专节中加以述证。
  其次,《穀梁传》不可能是某个学者假托圣人的名义凭空捏造出来的。它如果不是子夏《春秋传》的一种传本,就很有可能是后人根据子夏所传的文本重新编撰而成的(这里并不排除其作者还参考了别种《春秋传》文本的可能性)。笼统地说,它很可能是源于子夏的《春秋传》。先试论如下:
  (一)、子夏口传《春秋传》于后世的说法,是较为可信的。这可以从前代的记载中找到证据。但是,孔子对于《春秋》的理解,在他现存的言论中没有明文;据说是秘传给个别弟子。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所说,相传孔门弟子前后共三千人,而学德俱优,兼通六艺者只有七十二人,其中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冉有、子路、宰我、子贡、子游、子夏成绩特别卓著,号为孔门十哲。他们学成以后,散居四方,各立门户,祖述孔子的学说。然而,孔门弟子所传的《春秋》经学,后世多无从稽考,据说只有子夏一人有经传于世。如宋人洪迈《容斋随笔》(“续笔”卷十四“子夏经学”)就认为:
  
  孔子弟子,唯子夏于诸经独有书。虽传记杂言未可尽信,然要为与他人不同矣。于《易》则有《传》,……于《春秋》所云不能赞一辞,盖亦当从事于斯矣。公羊高,实受之于子夏。穀梁赤者,《风俗通》亦云子夏门人。
  对此,清代钟文烝《穀梁补注》所引《孝经钩命决》更进一步指出:“然则得《春秋》之真传者,必在卜氏之门矣。”卜氏,即卜商子夏。此外,前代有关《公》、《穀》的注疏之作,也大多相信子夏有经传于世,这些在后面都会提到。
  (二)、《公》、《穀》的作者大讲“微言大义”,一定是确认有孔子秘传给子夏的《春秋传》。他们距子夏的时代很近,如果所信无据,那么他们的所作所为就真是宛如痴人说梦。从他们在传文中所露的才华看,不象是那等无聊好伪之徒。而后世学者却以为他们“皆据一二字各逞私臆妄为解说,或无中生有,或颠倒史实,要皆为凭空撰语自圆其说者,《公羊》诞矣,《穀梁》尤甚焉”,所以否认《春秋》中隐含着“微言大义”,以为《公》、《穀》中的“经义”是其作者挖空心思发挥出来的,并不是子夏所传的。
  诚然,它们的经义有不少牵强之处,但是并不足以肯定“皆为凭空撰语自圆其说”。倘若《公》、《穀》都是牵强附会出来的,更应该引起学术界的重视。因为事实上这“凭空撰语”非但不是昙花一现,而是不仅口耳流传百年不亡,而且刚写定成书之后便引起统治者的重视并相继成为官学,甚至是双双成为中国古代最重要文化典籍的一部分得以千古流传。莫非古往今来的学者都看不出它们杜撰的破绽,以致不能及早把它们拉出经学的殿堂看来,它们的内容决非全是“妄为解说”、“无中生有”,而应是源有所据,更可能是前代所传的。
  (三)、可以认为,《穀梁传》和《公羊传》是同源异流、同本异末的两部著作。一方面,《公》、《穀》大体上有一个共同的蓝本。除了两传的体例均为问答式的解释体和所据的《春秋经》文本基本相同以外,据笔者考证,《公》、《穀》文中许多含有叙事成份的,所述内容大同小异,可起互补互证的作用,并不自相矛盾。如僖二年“虞师、晋师灭夏阳”一条。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穀》有经文不立传的约一千一百三十条,占总数的三分之二。而《公》、《穀》同时不立传的就有一千零四十条左右,且同样两条以上连续无传的有九十五处之多。此外,《穀梁》和《公羊》各自独有传文的,分别是二百六十三条和九十条,所占的比例极小。
  另一方面,从《穀梁传》本身看,传中阐述经义,多引前人之说。前代传经者的语录,计有“尸子”(隐五年、桓九年)、“穀梁子”(隐五年)、“沈子”(定元年)、“公子启”(僖二十八年)、“蘧伯玉”(襄二十三年)、“孔子”(桓二年、十四年,昭四年,定十年,成五年;僖十六年,哀十三年)、“君子”(成二年)等经师的说法;有引作者以前儒生说经的书传共十处,即“传曰”(隐四年、庄二年和三年、成九年和十三年、襄三十年、昭元年、文二十二年等);还有作者师说以外的传闻十余处,即“或曰”(隐二年和八年、桓二年和八年、庄元年和三十一年、僖元年、文三年、成二年、昭十八年和二十五年、定九年等)。《公羊传》阐述经义也有类似情况。这些引论看似道听途说,实可算是博采众长,有超越师承择善而从的严谨态度。它们的存在,无疑是《公》、《穀》本源相同的一个巨证,似乎也可说明《穀梁传》成书之前还参考了前代诸“子”有关《春秋》大义的言论。
  (四)、《穀梁传》“源于子夏《春秋传》”的说法基本可信。虽然已无先秦的史料以供考证,但是,离先秦未远的汉人都笃信此说;自从唐人杨士勋《春秋穀梁传序疏》明载“穀梁子受经于子夏之门”以后,清代中期以前的学者也极少有对此产生怀疑的。即使有些学者怀疑穀梁子受经于子夏之门的说法,可按清代钟文烝《穀梁补注论传》所论“盖穀梁受业于子夏之门人,因遂误以为子夏门人”,《穀梁》也还是子夏所传的。其实,只要作传者有大部分参考子夏所传的《春秋传》,就可算是源于子夏了。而从可证《公》、《穀》同源的材料进一步分析,《公》、《穀》二传很可能都是以子夏所传的《春秋传》为主体加以改编的。正是有这种可能性的存在,我们才改“同出子夏所传”的说法为“源于子夏《春秋传》”的特定说法。至于,那些对传统说法提出质疑的学者,因为他们所持的论据并非坚强有力、无可争辩,所以我们只能吸收其中的合理成份并入也许是更合理的说法中。这些在后面的章节都会加以说明。
  还应当声明一下,肯定或倾向于“《穀梁》源于子夏《春秋传》”的说法,也并非认为《穀梁》是子夏所传《春秋》隐义的实录。由于《春秋》经文,本源于旧史,其文外之义仅在孔门师徒间秘相口授;《穀梁》在写定成书之前,曾长期流传于众经师之手。所以,今天所见到的《穀梁》,其所传之义仅有部分合于《春秋》作者的本意。倘若其本意是由“书法”、“义例”而见,则所谓“书法”也应包括四部分:其一、周代史官(主要是鲁国)的书法;其二、删定《春秋》使之由史变成“经”并传解“经义”者(相传是孔子)的书法;其三、由师承或揣测而作《穀梁》传文者(可能是穀梁子)的书法;其四、流传过程中历代著名传经者补录的书法。因为,它不止源于子夏,根源是周代史官和删定者创制的书法义例雏形,但同时又是这些书法义例雏形因流传久远所导致的变异和发展。其中,子夏所独传的《春秋传》,很可能就是《穀梁传》最主要的来源。
  以上观点是笔者针对前面所提两种传统权威说法中不合理的地方,加以修正后所得出的带有一定假设性的推论。由于这个来源问题的推证,涉及到《春秋》的书法和《穀梁传》一书的真伪、作者、成书时间、早期的流传、传经特色、蕴含思想等许多方面,所以本问题的探讨尚有待于对其它方面问题进行深入的考察,才能得到更理想的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