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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晨,王良推门一望,不禁为眼前这山沟里的天地而愕然。昨天一路上,他只感到一种死寂沉重的黄色;今天,在这个深深的沉静的峡谷中,他才体会到这大自然的荒凉、凄惨,以及令人慑服的威力。王良的眼前是一层又一层的黄土山,这山谷两旁也是两条不算太高的土山,从而夹成了这个峡谷。峡谷当中,贴着西边的山脚还有一条又大又深的黄土沟。远远望去,村落的南方有两座并立的、一般大小的山峰,它们是黄色的,通体是圆锥形,顶端尖处略呈圆球状。说不出它们像什么,但是王良觉得它们非常像是一对某种极富吸引力的东西。总之,他觉得这两座山峰很美。在这个被一层层黄色的土山包围着的混混沌沌、迷迷茫茫、单调沉闷的黄土世界中,这两座山峰好像是唯一有生命的存在物。这片黄土世界,连同这一对引人注目的山峰,仿佛只是开天辟地以来存留至今没有变化的一片洪荒。这里没有一间像样的住屋,没有一块平整的场院,没有一点吸引人的色彩,没有一丝召唤人听觉的声息。虽已是暮春,但这里的山冈从头到脚仍是一派灰黄。好不容易看到几株树,却都已经枯死。李明贵家屋边的一株死树,枝干是淡黄色的,它竖立在那里,像一具不穿衣裤的死尸。仔细一看,才知是剥光了皮,当然也不可能希望它发芽生叶了。在这太阳初升的早晨,农村中应该是一幅牛羊欢叫、炊烟袅袅、人声喧哗、儿童嬉戏的活跃景象。王良走了百多公尺,经过几户人家,却不见一丝响动。昨夜那咚咚声已经停止,但好像仍然震响在他的耳边。王良心中怵然,不敢向东边山坡下走,便向西边的沟壑旁踱去。立在沟边,他向沟下伸头一望,不由得立即缩回身来,心也绷紧了。他脚下是直立而上的深褐色的峭壁,到沟底至少有二三十丈深,底部有点水潭的反光,却没有流水的潺潺声。沟上沟下都没有丝毫的绿意和生机,令他不禁畏惧。再加上四周死一般的沉寂,让他更是不寒而栗。
  而这时,王良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他扭头一看,只见两个人,一男一女,远远地从沟外向他这边走来。那男的从面容看,年纪不大却满头灰白的头发,他的脊背微微弯曲,像是走得很累;那女的,呀!那女的正是昨天拖他的那个“一个馍”的女人呀!王良一转念,回身便走进下村,躲在一处墙头的后边,看这两人从大沟边走过,继续向中村走去。那男的用手拉住那个年轻女人的手,像是怕她逃掉,不过,她倒不像要逃的样子,乖乖地让那人牵着一只手,另一只手不断地在脸上抹,似乎在擦眼泪。这时,王良真有些好奇了,更是悄悄注视着他们。他们可能没有看见他,也可能远远看见,但是因为有自己要办的事顾不上注意他,而且他已经躲开,他们便从下村边上一直走过去了。王良等他们的脚步声已经走远听不见了,才从那墙头后边走出来。
  王良正想再走到大沟边望望那一男一女的背影,这时却不知从哪里又出现了一个身材矮小、黑衣黑裤、脊背佝偻的人。这人挑一担木桶,左手杵一根树棍,正一步步迎着王良的面向下村里走来。这个人的步履真是艰难,好像两条腿不归他使唤;而他左手的木杖又老是戳不准地面,造成身体的摆动,于是肩上的两只木桶便更大幅度地摆动,使他无法走稳。这人走到王良跟前,没等王良说话便停下来,抬起一双混浊肿胀的眼睛望着王良,那张山里人所共有的扁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是——”王良问道。
  “我叫李山青,管食堂的。”这人已经作出判断,认为王良一定是上面派来的人,他立刻又说:“组长是驻下村的吧?十二点吃饭。”这里人把上面派下来的人都称作“组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