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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人
  人未有不望子弟贤而富贵者,教之不得不严。然严不如化,化亦不易,终不如啬其用而苦其力之易入也。孟子“孤臣孽子”之言,原为大任取譬,苟欲子弟成就多,遗之财乃所以败之也。疏广曰:“贤而多财则损其志,愚而多财则益其过。”诚不刊之论。余闻道光年间豫人王制军懿德官声颇好,殁后不留一钱与其子,后其子孙皆诚谨能自立。王公见识可谓高人一等。余恨不能师其法,薄遗资产与尔等。若不能自食其力,转瞬即见贫困,恐堕入穷滥小人一流矣。
  欧、美两洲人,皆不遗财于子,而赠财于友,有遗之者,为数亦少,或只分给其长子。又其子不能自赡其身,则不为之娶妻,故其人谋生较华人为勤,亦能谨身节用,无食鸦片、赌博恶习,此风胜于我华。
  【导读】
  自古富贵无常,“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留什么给子孙,这是历代父母所纠心的一个问题。魏晋市语里说“为子女作马牛”,历来父母大皆如是。周馥在《治家》篇里谈到此时也说:“大凡富贵家之祖宗,皆敦厚有品,茹辛食苦。迨后代富贵,子孙愈显,即渐浇薄,自甘暴弃,又转入贫贱,此常理也。”古今家世轮替,几乎都逃不出这一逻辑,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是也。几年前的畅销书《穷爸爸富爸爸》,其实讲的也是这一道理。
  这也是古今中外自古已然的一个老问题。为父母者,一定要为子弟计长远,而不是一味只计眼前蝇头利益,以为广遗财产即可保后世子孙亿万斯年无忧无虑,假若子孙不能自立,即使亿贯财产,也总有坐吃山空、用尽的一天,到头来还是白忙活一场。《左传?隐公三年》记石为州吁之事,向卫庄公谏言说:“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骄、奢、淫、逸,所自邪也。四者之来,宠禄过也。”义方,即行事应该遵行的规范、道理,后世引为教子的正道。司马光《家范》里也谈到这个问题,说:“为人祖者,莫不思利其后世。然果能利之者,鲜矣。何以言之?今之为后世谋者,不过广营生计以遗之。田畴连阡陌,邸肆跨坊曲,粟麦盈国仓,金帛充箧笥,慊慊然求之犹未足,施施然自以为子子孙孙累世用之莫能尽也。然不知以义方训其子,以礼法齐其家。自于数十年中勤身苦体以聚之,而子孙于时岁之间奢靡游荡以散之,反笑其祖考之愚,不知自娱,又怨其吝啬,无恩于我,而厉虐之也。始则欺绐攘窃,以充其欲;不足,则立券举债于人,俟其死而偿之。观其意,惟患其考之寿也。甚者至于有疾不疗,阴行鸠毒,亦有之矣。然则向之所以利后世者,适足以长子孙之恶而为身祸也。”这类例子在我们身边不少,毋须赘述。
  
  
  余昔年尝与极乖张人共事。余为分其责任,使不互相牵掣,凡劳苦事虑有后患者,皆我任之。每发一言、议一事,无不出以和平。久之,彼亦折服。幸其人皆廉正无私。至大柔奸人、大险狠人,冰炭自不能融。余惟直道而行,检点经手事,着着防之,彼虽欲设计中伤,无隙可投。有时或借他事挤我、诬蔑我,我亦不与辩,惟逊让而已。我尝怪宋明党祸,未尝不由诸君子之过激而成也。
  凡办大事,与人共患难、共功名,须有一段诚挚意。固结人心,尤须度量宽洪,使人尽其所欲言。无论其言可行与否,密记于心,不可轻露。须留言者地,使其复有所言,尤不可傲己非人,不可轻喜易怒。大约达官而不能使人尽力以成治功者,皆骄、吝二字害之。能时常读书警醒此心,又延一二老成师友朝夕相处,使其尽言无隐,庶几稍救此病。
  孔子曰:“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此非专为处人,亦以处己。孟子曰:“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大约己所侮者,即是我先敬后不敬之人,而侮我者,必是先谀我昵我之人。张文端述友人诗曰:“于今道上揶揄鬼,原是尊前妩媚人。”故结交不可不慎。
  
  【导读】
  以上段谈与不好相处之人相处。同事、同僚有时不能选择,此亦人生难之一端也。所谓“人生这碗饭不好吃”,有一多半纯系由人事纠纷而起。玉山老人这里教导儿孙,我自我,他自他,关键是要做好自己,一是要心存和平;二是要行事而正,直道而行;三是要时时检点,未雨绸缪,不致有自己做事的短处落在对方手里,为对方强加罪名,加以攻讦。但,假若真遇到事,能谦让则谦让,别撕破脸皮,失于无端纠纷,夹缠不清。那样只是自贬身价,于事无补。这些意见对于今天在职场里摸爬滚打的年轻人,无异处世宝训,立身金箴,不可不引为诫条。
  “我尝怪宋明党祸,未尝不由诸君子之过激而成也”一句,极具识见。历来政治兴废,无不起于上层人事间的意气、纠纷、情感用事,古今皆然。清末王小航著《方家园杂咏二十首》,谈及清末政治,有一句名言:“因夫妻反目而母子不和,因母子不和而载漪谋篡。”古今此类例子甚多,不胜枚举。
  第二、三两段讲做大事者一定要度量宽洪,能容人,戒骄戒躁,不可傲己非人,亦不可为佞人所谀所蔽。这些话可看作是曾国藩“做大事者要务是找替手”一语的好脚注。假如说曾国藩语是“九阳真功”的话,玉山老人此话则是“乾坤挪移大法”,告诉你怎么将“找替手”落实到实处。
  第三段引孔子评晏平仲的话后,“此非专为处人,亦以处己”一句,可谓至人之言。人生与人相处,其实皆是如此。人与人脾性不同,遭际各异,不会没有摩擦,但既然在一起共事,一起生活于同一屋檐下,则总要学会与对方相处为是,而不只是一味横挑鼻子竖挑眼,指责对方的不是。要求对方顺应自己的过程,何尝不是自己顺应对方的过程?人与人处,无论处那种关系,总要慢慢学会与对方相处,此所谓“非为处人,亦以处己”是也。况借此砥砺品性,砥行砺心,于个人道德修养,亦可更进一层。
  
  交游之中,安得皆胜己者?当居权位时,所提拔之人,随时量材录用,亦未必尽精金良玉,惟处心公正,赏罚皆出直道,彼自不敢眩惑。苟能从善效功,应视为同类中人。三代盛世之官吏,未必人人皆有根柢,大半观摩仿效而然,以其时君子多而小人少也。总之,无论人如何谀我、毁我,只可默自审察,不可生一毫喜忌心,否则人投隙而作弄矣。
  大凡贫贱之人易受侮,我能恭敬有礼而无求于人,则侮自寡矣。富贵之人易招誉,我能慎独克己,得失心知,誉者亦废然返矣。凡誉言十分只作三分看,且有以无作有者誉,近于谀,此人自不可近,然远在心,不可见于声色。今世奔竞成风,人情浇薄,有遍向富贵人雌黄以傲沽名者,有向贫贱人缔交而卖声气者,此弊亦不可不知。总之,自己心中虚明,一切云烟过眼,不为动矣。
  昔人有言:“人有自命廉正,而乖僻、刻薄、常怀忍心者,宦途虽显,其家世必渐败落,或竟绝祀无后。庸吏恂恂,无盛名,亦无大过,每获善报。或言皆由民情恩怨所致。”余谓:天地之道本中、和,人心不出于中、和,即失人心,逆天道。凡不近人情之人,非奸慝即谬妄,虽一时卖誉取荣,终必贾祸偾事,尔辈切不可亲近,致染其毒。
  
  【导读】
  以上三段讲对待僚属及面对诽誉如何自处。“量才录用”,说起来易,做起来难。曹操《敕有司取士毋废偏短令》里说:“夫有行之士,未必能进取;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陈平岂笃行,苏秦岂守信邪?而陈平定汉业,苏秦济弱燕。由此观之,士有偏短,庸可废乎!有司明思此义,则士无遗滞,官无废业矣。”和老人此话,是同一个道理。
  对待下属,一定要用人以长,遇事赤心以待,“赏当其劳,罚当其罪”,如是,“无功者自退,为恶者咸惧”,上下一心,方可形成一个好的工作风气,无往不利。《中庸》里说:“唯天下至诚为能化。”《后汉书?光武帝纪》记刘秀待下以赤诚,下属感涕,一个个愿意死效,咸云:“萧王(刘秀当时被更始帝封为萧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乎!”
  面对诋毁与谀美,人很难做到自持。特别是贫贱时,人穷志短,极易受辱,非得有些底气作支撑不可。古今例子甚多。老人这里说得很对,一定要做到进退有节,我自重,他人亦不敢恣意妄为。面对谀美,亦同样若是。苏轼《明君可与为忠言赋》里说:“目有眯则视白为黑,心有蔽则以薄为厚。遂使谀臣乘隙以汇进,智士知微而出走。”《资治通鉴》里曾讲过这样一个故事,说:“古人有言‘君明臣直’,裴矩佞于隋而忠于唐,非其性之有变也。君恶闻其过,则忠化为佞,君乐闻直言,则佞化为忠。是知君者表(量日影的表杆)也,臣者景(影子)也,表动则景随矣。”说隋炀帝昏暴,不喜人谏,谁谏就法办谁,因此满腹经纶的裴矩在隋炀帝手下成了臭名远扬的佞臣,专门看炀帝的脸色和揣度其内心所好而办事,千方百计助隋炀帝为虐,以保己富贵。而到唐太宗时,太宗处处示人以明,喜闻己过,严惩佞谀,处处秉公办事,裴矩也就变得公忠体国了,敢于指出太宗的短处,而成为了有名的直臣。此类例子在古今中外历史上不胜枚举。《宋史》里记王安石当政时,《字说》一出,天下风靡,“献谀之辈竞为注解”。及至被黜,又竞相攻讦。在阿谄成风的时代,即一时号为正人,亦献谀希宠,在后世看来,“有中人所不为者”。这也是风气使然,社会道德标准颠倒所致。朱熹《答张敬夫书》:“乐闻警戒,不善导谀,则听言用人之要也。”领导人的好恶,有时极易为下属所利用,因此高明的领导者,一定要做到荣辱不惊,不给下级有隙可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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