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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告别风景
  我并不责备春天,
  它已再次出现。
  我不会责怪,
  因为,年复一年,
  它履行着职责。
  我知道,我的忧伤
  并不能阻止新绿。
  叶片只在风中
  俯身。
  看到什么东西让
  水边成丛的桤木沙沙作响,
  这不会使我痛苦。
  我获得了一个消息,
  那湖泊的堤岸
  依然美丽,一如从前
  就像你活着的时候。
  我并不怨恨
  这景色,
  这阳光令人炫目的海湾。
  我甚至可以想象,
  此刻,
  不是我们,而是两个别的人
  坐在倒下的白桦树干上。
  我尊重他们的权利:
  低语,大笑,
  陷入幸福的沉默。
  我甚至认定,
  他们被爱绑在一起,
  他伸出有力的臂膀
  将她搂在怀里。
  也许是新孵出的小鸟
  在苇丛中作响。
  我真诚地祝愿
  他们能够听见。
  我并不要求
  浪花的变化,
  它们时而迅疾,时而迟缓,
  并不遵从我的命令。
  我对林边湖水的深度
  没有任何期许,
  初是碧绿,
  随后成为蓝,
  后又变得幽暗。
  只有一点我并不赞成:
  让我回到这里。
  我放弃
  生存的特权。
  我比你活得更久,这已足够,
  足够我
  在远方苦苦地思念你。
  金婚纪念日
  他们一定有过不同之处,
  水与火,相互远离,
  在欲望中偷窃并赠予,
  攻击彼此的差异。
  紧紧抱住,那么久,
  他们占用、剥夺彼此,
  即使只有空气留在他们怀里,
  透明,如闪电之后。
  某一天,无须回答,他们就领会了彼此的问题。
  某一夜,在黑暗中,他们透过
  沉默的种类,猜测彼此的眼神。
  性别消退,神秘溃散,
  各种差异在雷同中遇见彼此。
  一如所有的颜色在白色中变得一致。
  这两人谁翻倍了,谁消失了?
  谁以两种笑容微笑?
  谁的声音形成了两种音质?
  谁以两个脑袋点头,又是谁同意?
  谁的手势将茶匙举向两人的唇边?
  谁剥夺了另一个人的生命?
  谁活着,谁已死去,
  缠绕于某人的掌纹中?
  他们凝视彼此的眼睛,逐渐成了孪生子。
  熟稔是完美的母亲
  不偏爱任何一个孩子,
  几乎不能记住谁是谁。
  在这个节日,他们的金婚纪念日,
  他们一起看见,一只鸽子栖止于窗台。
  终于,记忆
  终于,记忆找到了那些被追寻的事物。
  母亲出现了,我又认出了父亲。
  我梦见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父母坐着。
  他们又一次属于我,为我而复活。
  他们的脸庞如两盏灯,在黄昏,发出幽暗的光,
  如伦勃朗的模特。
  只有此刻,我才能开始诉说,
  多少次,在他们游荡其中的梦里,在人群中,
  我将他们从车轮下救出,
  多少次,在弥留之际,我在他们身边,他们向我呻吟。
  他们,被切除,再次长出,却不再笔直。
  荒谬驱使他们伪装。
  即使,在我的外面,他们感觉不到痛苦,
  他们仍在我体内疼痛,那又怎样。
  在梦中,愚蠢的人群听见我面对
  树上那个跳跃着、鸣叫着的东西,呼唤母亲。
  他们取乐,将父亲的头发编成猪尾。
  我在羞愧中醒来。
  于是,终,
  一个平常的周五夜晚,
  他们突然归来,
  正如我渴望的。
  在一个梦中,只是摆脱了梦的束缚,
  他们顺从自己,仅此而已。
  在这画面的背景中,可能性变得模糊,
  偶然性缺乏必要的形状。
  他们只是呈现,优美如自己。
  他们出现在我面前,
  这一幸福的时刻持续了很久,很久。
  我醒来。睁开眼睛。
  我触摸这个世界,一个雕刻精美的画框。
  纪 念
  他们在榛子林中做爱,
  头顶的每一颗露水如细小的太阳。
  枯叶与树枝,以及干土
  缠在他们发间。
  燕子的心,请
  怜悯他们。
  他们在湖边一起跪下,
  梳下发间的枯叶;
  小鱼,如一颗星辰所聚集的光线,
  游向凝视它们的人。
  燕子的心,请
  怜悯他们。
  树木倒映于湖中的涟漪上,
  颤动,如星云,灰色。
  哦,燕子,让他们永不,永不
  忘记这一天。
  燕子,你这云朵生出的荆棘,
  空气的锚,
  更完美的伊卡洛斯,
  圣母升天节的燕尾服。
  哦,燕子,你这书法家,
  失去分针的时钟指针,
  鸟类中的哥特建筑师,
  天堂倾斜的一瞥。
  燕子,你这锋利的寂静,
  悲伤的生机,
  恋人的光晕,
  请怜悯他们。
  一见钟情
  他们两人都深信
  一种突然的激情使他们结合在一起。
  这样的信念是美丽的,
  但犹疑不定更为美丽。
  如果从未相遇,他们确信,
  他们之间将什么也不会发生。
  然而,从街道、楼梯、走廊传来的词语在说着什么?
  也许,他们已无数次擦身而过?
  我想问一问他们
  是否已不再记得
  在某扇旋转门里
  在瞬间,他们曾看见彼此的面容?
  也许,在人群中,曾低声说“对不起”?
  在电话里,不经意地说过“打错了”?
  然而,我知道答案。
  是的,他们已忘却。
  他们如此惊异,多年来,
  机遇一直
  摆弄着他们。
  机遇还没有准备好
  成为他们的命运,
  它将他们推近,又驱使他们分离,
  它挡住他们的去路,
  随后又闪到一边,
  屏住了窃笑。
  曾经有过一些迹象与征兆,
  但他们未能解读。
  也许是三年前,
  或者就在上个星期二,
  一片树叶
  从一人的肩上飘至另一人的肩上。
  一件东西掉了,又被捡起。
  谁知道呢,也许是那只球,消失于
  儿时的灌木丛?
  门把上,门铃上,
  一人先前的触痕被另一人的
  覆盖。
  他们寄存的箱子并排在一起。
  有一个晚上,也许,他们做着相同的梦,
  到了早上,却不再清晰。
  每一个开始
  仅仅是续篇,
  事件之书
  总是从中途开启。
  无 题
  他们俩单独留下,那么久,
  彼此毫无爱意,一言不发,
  迄今,他们应当获得的,可能是
  一个奇迹 一次雷击,或成为石头。
  即使在我们出版的两百万册希腊神话里,
  也找不到拯救这对恋人的方法。
  即使,有人按响门铃,或者
  某种东西一再闪现与消失,
  无论来自何处,无论在何时,
  无论,那是兴奋、恐惧、欢乐或忧伤,
  都无济于事。没有越轨,
  也不存在偏移,一切源于这出市民戏剧
  所操控的情节,如此精湛。他们这次
  整饬的疏离,就如字母“i”上的那个点。
  坚定的墙壁处于背景之中,
  他们怜悯着彼此,一起
  凝视着镜子,但镜中空无一物,
  除了他们自己敏感的身影。
  他们看见镜框中的两个人。
  事物警觉着。在各种向度上,
  处于大地与天空之间的事物
  注视着命运,我们带着这些命运出生,
  但是,依然不清楚,为什么
  一只突然跃过房间的鹿
  摧毁了整个宇宙。
  在一颗小星星下
  我为把偶然称为必然而向它道歉。
  万一我错了,我就向必然道歉。
  请别生气,幸福,如果我将你占为己有。
  死者,但愿你容忍这一切,我的记忆正在枯萎。
  每一秒钟我都忽视了整个世界,于是,我向时间道歉。
  我为将新欢当成初恋向旧爱道歉。
  原谅我,远方的战争,原谅我将鲜花带回家。
  原谅我,外露的伤口,原谅我刺破了自己的手指。
  我为小步舞曲唱片而向在深渊里呼喊的人道歉。
  今天,清晨五点我仍在熟睡,为此我向等候在火车站的人道歉。
  宽恕我,被追逐的希望,宽恕我一再地大笑。
  宽恕我,沙漠,宽恕我未能及时带来一匙清水。
  还有你,猎鹰,这些年你依然如故,在同一个笼子,
  在空中,你的目光凝固在一处,
  原谅我,即使你已变成标本。
  我为桌子的四条腿而向被砍倒的树木道歉。
  我为小回答而向大问题道歉。
  真理,请不要太在意我。
  尊严,请对我大度些。
  容忍我,哦,神秘的存在,容忍我拆掉了你裙摆上偶然的针线。
  灵魂,请别指责我偶尔才拥有你。
  我向万物道歉,我不能同时到达每一个地方。
  我向所有人道歉,我无法成为每一个男人和女人。
  我知道,只要我活着,就不能变得公正,
  因为,我是我自己的障碍。
  言语,不要怪罪我借用了庄严的词句,
  又竭尽全力让它们变得轻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