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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原本想砍银合欢,忽强烈地想往南走走,遂丢下柴刀,走出木麻黄道。花狗见了,要跟,我不让它跟。它像小孩子一般,口里哼哼地吟着,站在路口,露着无奈的目光,一脸委屈。让它跟着,只会妨害我心绪的宁静,它左突右冲,连草都受着惊吓,遑言兔子鸟儿?
  走到洼地,即昨日孩子们送伸张止步之地,我停了脚。一只陶使飞来在几丈外的茅丛上热烈地歌唱着,路边也有一丛茅,正遮着,陶使没看见我,我也看不见陶使。“归去来噢!归去来噢!”比什么甜点都甜的声音!花儿不是为人开,蝶儿不是为人舞,鸟儿不是为人唱,还为谁呢?老天把各种珍馐摆设在世界的任一角落,随时等着人去品尝,唯恐人饥乏失味。即使一个角落有一万年没有人到,老天还是永远摆着,随时撤换,永远以最鲜味等着人,人岂可愚蠢鲁莽啊!
  不一会儿,陶使飞到我身边的茅丛来了,停在另一面,大约不超出五尺的距离。透过茅秆和茅叶,我清楚地看见它;它大概也清楚地看到了我,只是它看到的并不是一个整体的大动物,乃是被茅秆和茅叶分隔成千百个小块的一大块图案,因此它没有惊飞,不然它不待停下早就吓跑了。我屏住了气,眼珠动也不敢动,连眼睑都不敢眨,装着是一大块图案般看着它。吓!它竟然有眉。我一向总以为陶使无眉,此时清清楚楚看见它有一道眉自嘴基直画到眼,只是没过眼罢了。原来它的眉太短了,远望时总望不见。它的脚是很美的肉红色,跟婴儿的脸颊一样的颜色。它刚停下来便又快乐地歌唱起来了。它一句接一句,重复地唱着,每唱一句便把身子用力向下一顿再一起。它不停地唱着,就不停地上下一顿一起、一起一顿。不及人类手拇指大的身躯,这么小的鸟儿,显着这般健康的元气,真是可爱!它的歌声这样的近,听来竟像是唱着:“疾疾,休留休留休留!”难道它要我跟伸张一道出去吗?孔子周游列国,徒劳而返。只要人世尽是盗与贼时,有哪一样东西不被窃劫?连圣人也智无所出,计无所施,谁还有力挽救?“陶使啊!我和你共休戚,我跟你一样无力!”忧愁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很快就失去了踪影。我看看它一起一顿地歌唱着就感到无边快乐;就是天塌下来,地裂开去,只要陶使在五尺之内歌唱着,谁还感觉得到?我让自己漂浮在陶使的歌声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其实像草鹡鸰和陶使这样活跃的鸟儿,在一个地方歌唱,最长久也不会超过三分钟;我大概在三分钟里漂浮了一万年。
  末了我走向堤岸,在堤岸上坐下来,向南凝望着伸张别去的那一片茅原。我在那儿一直坐到黄昏,记不得心里面想着些什么。在暮天沉沉,暮霭苍苍中走回家。只觉得迎面吹来的北风带着些微凛冽的气息。时序仿佛要入冬了,明天怕将是初到的第一个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