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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我和元新算是南通老乡,对南通往事的眷恋与认同是我们合作交往的基础。其实我们的相识,始于上世纪80年代初为南通工艺美术研究所和旅游工艺品研究所工作的那段时期。但这种很想为其振臂一呼的感觉,却是在得知其博物馆落成之后。这座全国的“蓝印花布”民间工艺专题博物馆,不仅用心独到、精致小巧,而且临水而建的现场体验方式某种程度上暗合了我对南通蓝染与苏北水网之间一种生态互约关系的想象,虽然它与元新力图完整再现历史场景的目标尚有距离,但我仍然为他的机敏与魄力感动,或者说是元新的这份作为加深了我对蓝染文化生命力的信心与期翼。
  这些年来,元新作为从民间蓝染生活走进国际文化舞台的一位代表,尽心尽力,任劳任怨,做了不少事。我想,其专业上的创新、事业上的建树,自有更加业内的人士予以评说,而作为行外人,我想表达的,还是对他保存蓝染文化生态的那份热忱与坚韧的由衷敬意。对元新的事业抱以真诚期许的朋友可能会更期待他在专业创作领域的作为,但我对此的解释是:元新在以他自己的方式思考和延续一种蓝染文化的生存状态,在当下他必须如此,尤其对于未来而言,营造今天的生存基础这样的努力更加难能可贵。96年以来,他把很多的精力放在这个微型“博物馆”(早期为“艺术馆”)本身的调整与定位、放在蓝染工艺史料的整理与出版、放在蓝染艺术的国内外传播与教学,甚至也放在以蓝染为媒与公众对话的多种场合。这些活动,对于一位以创作为使命的传人来说难免负担过重,但对于重建蓝染文化的系统完整性而言又是势在必行,事实上也是非其莫属的。
  每次走近他的博物馆,我都会产生一种“不知是元新选择了蓝染、还是蓝染选择了元新”的感慨。这座博物馆,本身就是一段草根文化的传奇,不仅其对象非常地“民间”,它的主人也是真正从民间走来的践行者,其实元新又何尝不是用这样的方式再现一种草根文化的强韧活力?我们祈祝元新为之付出的所有努力不因为个别的一时一事决策的失误而遭挫折,因为这座看似微乎其微的“博物馆”,本质上却是将一种平民的创造融入整个社会文化生命系统的作为,是一种历史的自然精神在当代语境下的再现。从手工生产方式中保存和体现的人类文明结构的历史合理性而言,以各种可能的方式保持这种文化与价值的关系整合与完整存在,其本身就是对一种失衡的现代文明的抗争,就是一种有质地的建树。
  澳大利亚杰出的模拟生态学家珍妮·班娜斯(Janine M. Benyus)在《向自然学设计》的讲座中,曾经有一句重要的提示:应当关注大自然如何“让生命融于系统”。个体的生命如何与多面性的自然系统共生,是生命存在的原则与前提。正如一片草叶之于森林,一片水花之于大海,无论是一种艺术方式或生产方式,能使其融入一个自然和谐的社会系统,应当是其创造行为和创造目标的境界。现代文明带来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伴随工业生产技术的全面创新,彻底重写了生态文明的关系方程,所有的产品形态及其与社会整体的关系也被重新整合与塑造,人类社会为此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在今天来看,这种“融于系统”的重构工作似乎并不成功,今天人类社会面临的问题就是草叶与森林、水滴与大海那样完美而互约的生态整合。百余年前,美籍比利时人列奥·亨德里克·贝克兰注册了酚醛塑料专利(1907),标志着人类对塑料加工技术产业化发展的开端,但是今天却要为塑料制品垃圾从地球上消失而不得不启动更大规模的技术修复工程;1942年美国芝加哥大学成功启动世界上座核反应堆,人类为干净无害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核电技术成功导入资源系统而欣喜若狂,但是今天却要忍受核泄漏后果是否会将孕育过人类生命的大海毁于一旦的道德拷问。相比之下,那曾经相对贫俭却无生态危机之虞的自然平和、万象生机,不正体现着一种值得尊重和珍藏的整体和谐?
  诚然,一种单纯的手工艺,一段简单的生活记忆,并不需要容纳人类命运、文明架构那样过于宏大的话题,也无法与繁复纷杂的时代信息一一对称,但我深信,所有那些简单而又和睦的生活技术中,必定深藏着舍勒当年所描绘的“世界价值秩序”,包含着由可感知的大众生活、基本的社会契约与生活制度、通过血缘而凝聚的生活共同体以及透露其中的生命价值、精神价值乃至价值这些理想的与现实的因素共同构成的社会整体。马克斯·舍勒(Max Scheler,1874-1928)曾经将“考察决定生活内容的理想因素和现实因素以及精神因素和内驱力因素的相互影响的种类和有条不紊的序列”规定为他所追求的“社会学本身的终任务” 在我看来,探究这些生活文化间历史与现实“相互影响的种类和有条不紊的序列”也同样是设计学研究的终任务。在这个意义上,元新的蓝染,正如同“小火轮”人群留下的鲜活记忆一样,它对今天的价值已经不止于那种装饰的花哨和乡俗的妩媚,而是弥漫在那个欢声笑语相携而行的人群之上的自然生产方式与社会结构方式的整体和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