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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序1 麦克卢汉的指南针
  指引着电子文字世界的远航
  W. 特伦斯·戈登

  1960年圣诞节,在写给他岳父岳母的一封信中,马歇尔·麦克卢汉提到他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起草了一本书。在他所有出版的著作中,篇幅浩大的《谷登堡星汉璀璨》却有着最干净利落的开头。麦克卢汉一口气撰写了399页手稿。然后他停了下来,从而所有这些仔细编号的大页纸张可以分为三部分。(对他而言,数字3是智慧和精神秩序的一种象征,在他的一生中一直占据着重要的地位。)
  这本书的真正开端可以追溯到麦克卢汉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在圣路易斯大学(St Louis University)的执教生涯。那时,他经常与同事、学生、朋友和邻居讨论关于印刷媒介及其作用的观点。1951年,在漫长的酝酿期之后,他那经过多次修改的《机器新娘》的手稿终于获得出版。随后,他的思绪回到与沃尔特·翁以及其他人的那些讨论中。在一年内,麦克卢汉告诉艾兹拉·庞德,他“正在撰写一本关于‘谷登堡时代的终结’ 的书”,并寄给庞德一份包括十八个要点的作品提纲,把它称之为对大学教育的彻底批判的“粉碎偶像”基础工作。
  今天,当《谷登堡星汉璀璨》首次出版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的时候,电子媒介的高度发展和延伸已经不可避免地让麦克卢汉在电视和计算机尚且处于襁褓时所撰写的展望的视野变得相形见绌,但时间的流逝并没有削弱这本书“粉碎偶像”的力量。(电子媒介的高度发展也没有削弱对大学教育进行检讨的需要。)在阅读这本书时,最好不要把它简单地看作是后文字(post-literate)社会的预言。这个时代不仅会让约翰内斯·谷登堡(Johannes Gutenberg) 感到大惑不解,而且它在二十一世纪如此迅速,如此淋漓尽致地得以表现,即使麦克卢汉本人也会震惊不已。我们更要把这本书视为一场去理解它的颠覆性意义的旷日持久的挑战。
  尽管很多评论家从根本上误以为麦克卢汉是要加速书籍文化的崩溃,但事实上他自己将它总结为:“远不是希望贬低谷登堡机械文化,在我看来,我们现在必须奋力保持它所实现的价值。” 《谷登堡星汉璀璨》越来越强烈地暗示读者应该怎样做到这一点;而它的姊妹篇(《理解媒介》)更明确指出了只有避免过去的错误才能保留书籍文化 。潘多拉魔盒不能被关上 ,也不需要关上,只要我们自问这魔盒中溢出的“礼物”是否会让我们趋于枯竭和贫穷。
  在《谷登堡星汉璀璨》的封面上,也许它的题目会让读者以为它是一部科幻惊险小说——有着巨大字体的两个大写字母“G”。两个字母“G”相互呼应,白色的字体在红色的背景上仿佛微微发着光。它们就像在一个漩涡中,嘲笑着风浪,拖拽着那瘫痪的驳船。在这“驳船”上,承载着对印刷技术通过给予视觉至高无尚的特权,从而使五种感官的整合趋于枯竭的程式化的模仿。但这种相互呼应的设计,也是一个易于到达中心的迷宫,一个媒介中的媒介,代表着原本迷失,却要在后谷登堡时代复活的听觉空间和感官互动。因此,这本书的封面所宣告的主题,正与麦克卢汉在他的序言的第一页 所宣告的主题相一致。这个主题正是他其后所发表的著作,包括从《理解媒介》到逝世后出版的《论媒介之规则》(Laws of Media)的核心。
  在麦克卢汉与出版社签订的合约中,将本书称为“谷登堡时代”(The Gutenberg Era)。这是一个可以在正文中找到的表达方式。但最后书名确定为《谷登堡星汉璀璨》(The Gutenberg Galaxy),不仅是为了它具有头韵体的价值,也是因为它强调了由印刷媒介的发明所孵化的一系列事件的布局。(至关重要的是,本书的第二大部分探究了谷登堡时代的各种文化和历史事件的重新布局,并为探究电子“星汉”所引发的事件以及在一个当今仍然适用的框架内研究媒介打下了基础)“星汉”让麦克卢汉能够专注于媒介诱发的事件,并引发他关于一系列环境变革的作用的主题。
  但荣誉还是来了——在1963年,麦克卢汉获得了加拿大总督奖。麦克卢汉没有想到能够获奖。他也不知道,总督奖评选委员会的主席,早已在渥太华的一个酒店房间里和同事们一起锁定了他,并说服同事们这个奖项应该授予加拿大这位初露峥嵘的媒介学术权威。他不是别人,正是诺思洛普·弗莱。
  作为对麦克卢汉的支持,弗莱从不吝惜对他的批评。这些批评以《谷登堡星汉璀璨》的早期读者以及麦克卢汉当时作品的评论者的常见误解为特征。弗莱的批评是有针对性的,广泛的,甚至猛烈抨击麦克卢汉对修辞学的情有独钟,并也许稍微低估了他从哈罗德·伊尼斯得到的灵感的价值:

  在现代世界中传播媒介的作用是马歇尔·麦克卢汉教授的研究主题之一。而他对这一命题已经进行了如此深入的研究,以至于在一次涵盖了他的众多主题的演讲中不向他请教几乎成为一种无礼的行为。麦克卢汉的崇拜,或者更准确地说,麦克卢汉的谣言,是最新的进步的幻象:它告诉我们大量新兴媒介将完全凭借它们本身,仅仅凭借它们的存在,塑造一种全新的文明形态。正因为如此,我们不应该一边盯着电视机,一边想我们是不是在浪费我们的时间而相应地产生罪恶感:我们应该感到我们正在进化新的理解模式。重要的不是电视机所发散的性质,那只是“内容”,重要的是电视机就在那,在使观众深陷其中的如漩涡般的吸力的终端。这本不是一位严肃而最富有原创精神的作者试图去表达的内容,但麦克卢汉教授却通过以一种确定性的形态来表达他如此众多的观点,从而委身于这种解释。他会把进步的异化(alienation of progress)与迫使一只被催眠的眼睛经历“读书破万卷”的习惯联系起来——正可以准确地称之为“知识的追求”。但显然他会把谷登堡综合症视为进步的异化的一个原因,而不是简单地把视为它的一个结果。这种决定论,正像是断言联邦政府诞生于铁路的决定论一样,只是华而不实、过分简化的辞藻。

  如果说麦克卢汉的思想在今天比在过去得到了更好的理解的话,那是因为在今天相应的证据变得更加明显,但误解仍然存在。一位恼怒于麦克卢汉的思维方式的采访者,曾经诘问麦克卢汉一本书怎么能成为一项技术。而“它变得太小的时候”的回答让他暴跳如雷。显然这位糊涂的采访者从来没有听说过微芯片——它们甚至比真正的袖珍图书还要小得多,却具有明确的技术性质。一件事物的大小如何能够成为让它具有技术性质的关键因素呢?(这位采访者一定想到了像房间一样巨大的第一代计算机)
  一项技术,任何技术,任何媒介,在麦克卢汉的眼中,都是对于我们五种身体感官中的一种或几种的延伸。书籍是印刷的形态,是书写的形态,是表达思想的语音的视觉形态。而语音,则是媒介链条中成对的媒介终端同时发挥作用的一环。思想本身不能传递。除非我们在牙齿、肺以及其它人体发音器官的帮助下,用嘴巴把我们大脑所产生的思想表达(外化、输出)出来,除非我们学会了通过方便的语言符号去表达它们,那么除了我们自身之外的任何人都无法了解我们的思想(有时甚至我们自己也无法了解)。在这里,我们回到了成对的媒介同时发挥作用的一环。而在麦克卢汉的意义中的“技术”,大小并不重要。
  斯文·伯克茨(Sven Birkerts)的《谷登堡挽歌》(The Gutenberg Elegies,1994)的一位评论家宣称这本书的“每一个字都如马歇尔·麦克卢汉的文化思考一样振聋发聩、发人深省”(在封面的宣传上),而尽管伯克茨对于思想家的讨论范围常常与麦克卢汉相吻合,从尼尔·波兹曼(Neil Postman)到唐·德里罗(Don Delillo),尽管伯克茨像麦克卢汉一样推崇詹姆斯·乔伊斯,但他很少直接引用其他学者的论述。而且伯克茨关于技术变革的哲学意义至少存在一个隐性(而且令人困惑的)的观点,而麦克卢汉则没有。
  在《影像如何思考》(How Images Think,剑桥:麻省理工学院出版社,2004),罗恩·伯内特(Ron Burnett)写道:“显然信息的转移依赖于所运用的媒介,而在狭义上,媒介即讯息。在这个层面上,内容和语义学的问题似乎消失了。麦克卢汉对于‘媒介即讯息’的普及对于传播技术的文化理解产生了负面而武断的影响。”(p.163)伯内特同样错过了麦克卢汉思想的一个基本点,因为他从未说过媒介是狭义的讯息。恰恰相反,他一直在延伸讯息的含义。内容和语义学并没有消失在麦克卢汉的透视中,但是在他的观点中,根本性地区分了简单的、无可争议的、毫无疑问的内容(传统数据意义上的信息及其转移)和作为一种媒介的社会影响的讯息。
  在他的早期职业生涯中,马歇尔·麦克卢汉开始关注以十九世纪的感知模式走进二十一世纪的人类。这成为他撰写《谷登堡星汉璀璨》的主要动机,也构成了他随后以其为规则而进行的写作和教学的基础。哪怕活字印刷的发明带来了“分裂的文字”(spliteracy),麦克卢汉仍能珍惜书面文化的价值;阅读《谷登堡星汉璀璨》,可以帮助我们在麦克卢汉所提供的框架内理解电子时代的“星汉”,并为我们发现在这电子时代值得珍惜的价值提供了独一无二的起点。

  注解
  梅蒂·莫利纳罗(Matie Molinaro)、科琳·麦克卢汉(Corinne McLuhan)、威廉·托伊(William Toye)编,《马歇尔·麦克卢汉书简集》(Letters of Marshall MacLhan,多伦多:牛津大学出版社,1987),p.231-2。在回答一个关于他对麦克卢汉的影响的问题时,沃尔特·翁回答:“在《谷登堡星汉璀璨》(1962)中,马歇尔·麦克卢汉大量引用我在《拉米斯:对话录的腐朽及方法论》以及我的两篇关于拉米斯的论文中的要点……我可在整部《谷登堡星汉璀璨》中找到大量我们讨论的回声……”加拿大国家档案馆(National Archives of Canada,以下简称NAC),手稿卷MG31,D156,沃尔特·翁给罗纳德·A·萨诺夫(Ronald A. Sarno)的信。
  约翰内斯·谷登堡(Johannes Gensfleisch zur Laden zum Gutenberg,约1398—1468):第一位发明活字印刷术的欧洲人。
  麦克卢汉,《谷登堡星汉璀璨》,p.135。
  “假如经院哲学家和他们那复杂的口头文化能够理解谷登堡技术,他们就能够建立书面教育和口头教育的新型综合体,而不是退出历史舞台,让单纯的视觉书页占领了教育机构。口头的经院哲学家没有遇到印刷带来的新的视觉挑战,而随之而来的谷登堡技术的扩张或爆炸在很多方面是文化的凋萎……”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评注版,W·特伦斯·戈登(W. Terrence Gordon)编,(科尔特马德拉,CA:Gingko出版社,2003),103
  在道格拉斯·库普兰(Douglas Coupland)的讨论中提到,《谷登堡星汉璀璨》(p.135)的引文值得三个感叹号。他总结道:“潘多拉的魔盒关上了。”库普兰,《马歇尔·麦克卢汉》(多伦多:加拿大Penguin出版公司,2009),p.164。
  “米尔曼·帕里所从事的研究事业,是研究口头和书面诗歌的不同形式。而本书是将他的研究进一步扩展到在社会和政治中感受体系以及思想形态的不同形式。”
  《诺思洛普·弗莱谈现代文化》(多伦多:多伦多大学出版社,2003),杨·戈拉克(Jan Gorak)编著,p.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