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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是长安美好的季节。
立夏前的几场小雨,终于洗净了漫天飘舞的杨花柳絮。在重新变得澄澈的天空下,长安城明润得宛如一幅水墨未干的工笔长卷——卷头是数百年来碧波荡漾的曲江池,卷中是掩映在黄土垣墙和浓绿槐荫中的无数粉墙黑瓦,卷尾则是龙首原上那座修葺一新的大明宫。
与庄严肃穆的太极宫不同,如今已改名“蓬莱” 的这座新皇宫气象高华却不失明媚。一进丹凤门,便有龙首渠的清流穿墙而过,两岸的万条垂柳似乎把宫墙都染成了绿色;烟波浩渺的太液池边,四年前种下的数干棵梧桐,随着地势起伏,仿若一袭深翠的地衣。坐落在这样的湖光山色之间,那些朱楹碧瓦的宏伟宫殿都生生多了几分秀丽风姿,在四月的微风中,为这幅长安立夏图添上了华美的一笔。
只是当这熏人如醉的微风吹到紫宸殿门前时,却仿佛突然变得沉滞起来——高高的台阶下面,一字排开肃立着五位官员,清一色的大红斓袍,清一色的凝重神色,若不是那五把在风中微微抖动的胡须,看去倒像是五尊大同小异的雕像。
他们眼前的紫宸殿,是新皇宫三大正殿里小也冷清的一座,莫说去比邪气势恢宏如日初升的含元殿,就是跟天子平日上朝用的宣政殿相比,也差得不止一星半点。前殿往南不过四十步就是一道宫墙,后殿的寝宫则直接通往内廷,门前既无仪仗,也没几个侍卫,是座名副其实的便殿。
然而所有的人都知道,能被召进这里议事是何等难得的荣耀——那是大唐宰相和天子近臣们才拥有的特权,号为“人阁”。
廊下的这五位官员倒不是从没享受过入阁的待遇,只是联系到近那些隐隐约约的传闻和眼下这个辞春迎夏、百官休宁的日子,这一回的召见实在是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他们也不得不拿出庄重的态度,以表示自己绝没有胡思乱想。
在这样一片沉重得能压死骆驼的寂静中,从殿门方向传来的轻巧脚步声便显得分外响亮。众人的仪态顿时愈发端庄。一个青衣小宦官快步走了下来,白净的小圆脸上满是殷勤的笑容:“诸位… …” 一语未了,不远处突然有人锐声道:“圣人眼下可在殿内?” 众人都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只见一架腰舆不知何时已到了庭前,发话的女子不等腰舆停稳便一步跳下,快步走了过来。她的年纪已是不轻,一身简洁的石青色衣裙丝毫不显奢华,只是身材高挑,目光锐利,大步流星之下更是气势逼人。
小宦官吃惊之下,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大、大长公主,圣人就在外殿,只是……” 女子一记眼刀横了过去:“只是什么?还不快去回报!就说常乐有急事求见,圣人再不管管,我们这些人就要被人踩到泥里去了!” 小宦官唬了一跳,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飞跑进去。不多时,随着里头传来的一声“有请”,常乐大长公主提裙而入,一阵风般消失在殿门内。
五人不由面面相觑,他们自然都知道,这位常乐大长公主在宗室里威望颇高,也极得圣人的敬重,平日里就经常出入宫廷,今天这般急怒而来,难不成真是出了什么大事? 果然没过太久,就见两个小宦官疾步而出,分头奔向紫宸门和殿中省的方向,显见是传旨去了。
日头一寸一寸地向西边挪去,殿内却再也没有传出别的动静,五人全身的骨头也仿佛在一寸寸地变成僵石,眼角瞅着身边同僚依旧端严的身影,又不敢松懈下来。正难受间,殿门内终于又传来了脚步声。一个穿着五品朱色衣袍的内侍踩着碎步走了出来。众人认得正是天子身边伺候的内常侍窦宽,不由都是精神一振。
窦宽在台阶上立定脚步,拖长了声音:“圣人口谕——” “西台侍郎杨弘武、戴至德,东台侍郎李安期,东台舍人张文瓘,司列少常伯赵仁本,生性忠谨,操履贞固,特各赐紫竹席一领!” 紫竹席?那五双原本听见“口谕”时有些暗淡下去的眸子蓦然间又亮了起来。谢恩声中,五个大红的身影几乎齐刷刷地矮下了半截。唯有年纪的杨弘武始终比旁人慢了半拍,加上久站之下手脚发木,顿首之后,一时竟是起不得身。窦宽赶紧上前两步将他搀了起来,口中笑道:“杨侍郎辛苦了。” 杨弘武忙道了两声“不敢”,正想再问一句圣人是否还有别的吩咐,窦宽已微笑扬声:“今日有劳各位久候。只是适才常乐大长公主来报,临海大长公主夫妇病重,圣人正急着宣召相干人等前去照料,一时只怕无暇分身。
诸位不必等着进去谢恩了,竹席稍后会送到各位府上。” 这原是预料中的事情,五人脸上的神情却都变得有些异样。抬头看着台阶上那幽深的殿门,有人微微眯起了眼睛,有人眸中光芒闪动,只有杨弘武怔怔地站在那里,神色竟是说不出的复杂。
在他们看不到的紫宸殿后门,一个瘦小的人影轻巧地闪了出来,快步走向北边。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