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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1.冒死暗访
  黄土市有名的李家沟煤矿有人几次给刘志文打电话,说他们煤矿的领导根本就不顾他们的死活,在煤矿多次发生闪爆的情况下,依然在生产。那位打电话的人说:“我求求你了,我们450多号人的生命都寄托在你手上了。”
  “你们给当地的安检部门反映了吗?”刘志文问。
  “反映了,根本不管用,我们经常看你的报道,觉得你是一个敢于主持正义、有责任、有良知的记者,我们希望你能把我们煤矿的安全隐患问题进行曝光,你要是能把我们煤矿的安全隐患问题曝光了,你就积大德了。”
  刘志文留下那个自称叫陈小超的手机号码,安排好手头的事情,就去李家沟煤矿去了。走时,雷晓红一再叮嘱,一定要注意安全。她说,很多煤矿都带有黑社会性质的,安全永远是位的。刘志文对雷晓红说,他会把每一天的采访图片和录音都发到邮箱里,让她经常打开他的邮箱帮他整理那些录音和照片。
  到李家沟煤矿后,刘志文首先约见了那个给他打电话的陈小超。陈小超是当地人,在那个煤矿已经干了7年。在陈小超的介绍下,刘志文得知,这个煤矿的品位和储量在全省都是少有的。煤矿从开采以来,为当地的经济发展起到极大推动作用,该煤矿已经采用半机械化操作,在开采中已经形成了3个巷道,整个煤矿实行三班倒,每一个班有150多人在矿井下工作。
  刘志文被陈小超领到了他们宿舍。那是刘志文见过的简陋的宿舍。在不到30平方米的宿舍里,有两排通铺,每个铺上睡8个人,宿舍的房顶盖着石棉瓦,那些石棉瓦透光的地方有雨水浸蚀的印痕。因为宿舍里住的人太多,整个宿舍里弥漫和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和鞋袜的臭味。
  刘志文在通铺上坐下之后,陈小超便迫不及待地告诉刘志文:“我们煤矿已经不止一次出事,都被矿上抹平了。尤其是近,整个井下瓦斯浓度很高,已经出现了两次闪爆,还着火了,灭了两天的火也不停工。你说,在这么危险的井下工作,我们的安全怎么能保证?更让人可气的是,前天巷道起火后,我们往外跑时,领导不让跑,说谁敢往外跑就开除谁,这不是让我们等死吗?”
  刘志文不敢相信陈小超说的话,其他几个人附和道:“他说的都是真的。我们这些挖煤的人是被人称作活着的死人,我们每一天从这里下井时,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安全回到这个地方?还能不能见到阳光?没人关心我们的死活,真的。”
  “我想到井下去看看,你们有什么办法吗?”刘志文问。
  “想下井简单得很,我们这里有很多老矿工,发现井下瓦斯浓度高的时候,就开始转让工牌。”
  “什么叫转让工牌?”刘志文问。
  “我们下井时,是凭工牌领矿灯和安全帽的,工牌上只有名字,没有照片,所以,好多老矿工,也就是正式工,发现有安全隐患的时候,就把自己的工牌转让了。他把工资的一半转让给替他下井的人。这样一来,那些不愿下井的人,到月底还是全勤,奖金也不少拿,就是少收入一点,但他们很安全啊。”
  刘志文很不解地问:“这样的事没人管吗?”
  “这种事在我们矿上早都是公开的秘密了。好多农村来的矿工,为了多挣几个钱,从井下出来,甚至顾不上吃饭,就又替别人下井干活去了。”
  那天晚上,刘志文和那些矿工聊了很多,也了解了他们的工作环境和生存状态。他为这些煤矿工人的生活和工作感到担忧,也为煤矿的这种管理震惊。
  第二天一大早,陈小超给刘志文找了一个工牌,刘志文把相机和录音笔藏在衣服底下,跟着陈小超他们下井去了。他要亲眼看看矿工井下的工作环境。他要拍摄闪爆的照片。
  从煤矿的井口到工作面有一千多米,上班的150多人全坐上了20节长的小火车。小火车进入矿井之后,刘志文感到从未有过的紧张。黑暗的矿道和轰隆的火车声,让人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恐惧,有一种通往地狱的感觉。
  十几分钟后,刘志文和那些矿工到达工作面。陈小超悄悄地把刘志文带到前天起火的那个巷道。那个起火的地方虽然没有明火,但还飘散着呛人的煤烟味。刘志文用相机拍下了依然还飘散着烟雾的画面。
  刘志文问陈小超:“会出现闪爆吗?”
  陈小超说:“说不准,昨天和前天都出现过,不知道今天还会不会出现,我不希望出现,因为闪爆随时都可能引发瓦斯爆炸,一旦出现瓦斯爆炸,就会引起煤尘燃烧,煤尘燃烧起来,我们根本就出不去,那后果不堪设想。”
  刘志文在井下呆了8个小时,他害怕闪爆,又想拍到闪爆的镜头,可是,直到他回到地面,也没有看到闪爆。他根本就没有想过,真正出现闪爆之后,会是什么结果。
  2.狡辩
  从井下出来后,刘志文和那些矿工一起洗完澡,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开始处理在井下拍摄的照片了。他把那些飘散着煤烟的照片先保存到笔记本电脑,然后又把那些照片发到了自己的邮箱里。刘志文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在外采访,他会时间先把采访的资料及照片放到自己的邮箱里,那样,即便是丢失了相机或电脑,发到邮箱里的照片和资料是不会丢的。
  下午刚上班,刘志文就去找李家沟煤矿的矿长张全有了。张全有的办公室很气派、很豪华,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一个两米多长、一米多宽的写字台上放着一台超大屏的电脑,电脑两旁摆放着两面国旗,写字台的背后是几个高大的书架,书架上放着一些工艺品和与煤矿有关的一些书籍,写字台对面是一个玻璃茶几和一排高档的真皮沙发,沙发两边的墙角都摆放着鲜花草木。
  张全有看了刘志文的记者证后,往老板椅上一靠,说:“你有什么事?说吧!”
  那表情,那动作,那语气,无不透露着傲慢。
  刘志文说:“听说你们煤矿存在着非常大的安全隐患问题,这事你知道吗?”
  张全有抬起头很严厉地说:“什么叫非常大的安全隐患?你这样说是不切实际的,是不负责任的,我可以用我的党性原则和我的人格向你担保,我们煤矿是我们市上的先进企业、安全生产文明单位,根本不存在安全隐患。你想想,矿上有450多名工人,我们得对这么多人负责,对矿工负责,就是对党和人民负责,这种责任意识我们时刻铭记在心,怎么能有安全隐患问题呢?”
  刘志文问:“你能肯定你们煤矿不存在安全隐患?”
  张全有语气坚定地说:“我刚才说过了,以我的党性和人格担保,不存在安全隐患的问题。”
  刘志文盯了张全有几秒钟后,心想,这些人能把假话说得如此镇定自若,也是一种本事。看来,没有证据,他是不会承认的。刘志文又问:“我听说你们煤矿3号巷道的工作面前天起火了,这事你知道吗?”
  张全有显得很生气的样子说:“这简直是胡说八道,起火那还得了,那是重大的安全事故,我们的煤矿从来没有起过火。”
  刘志文从电脑包掏出了笔记本电脑,打开那些照片后说:“这些照片是你们煤矿3号巷道工作面的情况,你看看那飘散的煤烟和燃烧后的煤渣吧。”
  张全有看了那些照片之后,站起来给刘志文泡了一杯茶,态度也没有刚才那么坚决和生硬了,他勉强地笑着问:“这些照片是从哪里来的?”
  刘志文说:“我今天上午在你们煤矿井下拍的。”
  张全有惊讶地说:“不会吧,你去我们井下了?”
  刘志文指着照片上的时间说:“这些照片上的时间你看到了吗?”
  张全有又把那些照片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说:“这个事我还真不知道,我马上了解一下。”
  “这算不算安全隐患?”刘志文问。
  张全有犹豫了一下说:“应该算吧。”
  刘志文尽量把语气变得平和一点问:“你刚才不是说你们不存在安全隐患问题吗?”
  张全有有点局促不安地说:“这个事我原来不知道。”
  “如果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的话,你们煤矿的管理是不是有问题?安全问题怎么保障?换句话说,你这个矿长是怎么当的?”
  张全有没有应答,刚才那种不可一世的傲气没有了。
  刘志文又问:“你们煤矿井下起火,为什么不停产整顿?”
  张全有有点讨好地笑着说:“你不知道啊,市上今年给我们下达的任务很重,我们的压力也很大,根本就不敢停产。再说了,停产一天你知道我们要损失多少钱吗?将近200万元,知道吗?”
  “你们的将近200万元和450多人的生命安全哪个更重要?”
  张全有思索了一下说:“这个安全隐患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刘志文站起来说:“那好,既然你是这么认为,我就先走了。”
  “别别别!你不能走,”张全有冲上前挡住了刘志文,说:“你是哪个报社的,我刚才没有看清你的记者证,能给我再看看吗?”
  刘志文把记者证掏出来递给张全有,他看了看说:“你别急着走,有事咱好商量嘛。”
  “商量?有什么好商量的?”
  张全有笑着说:“你们出来采访也不容易,也挺辛苦,感谢你对我们煤矿的关心,我们认识了,就是朋友,既然是朋友,我也不能让你白辛苦啊,你说个数吧。”
  “说个数?说什么数?你以为我是在和你做生意吗?”
  “你看,我几乎每个礼拜都要接待记者,我也知道你们的一些做法,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马上进行安全检查,采取防范措施,杜绝安全隐患问题。你呢,也不要发稿件了,这样吧,给你10万元的宣传费怎么样,我们也不做宣传,你看着处理就行。”
  刘志文笑了笑没有说话。
  张全有有点急了,说:“20万,这是我接待记者给的的啦。”
  刘志文说:“我不会收你一分钱的。”他说完,转身就走。张全有有点慌张地追了几步,见刘志文飞快地下楼,他没有再追。
  刘志文走出煤矿办公楼,确认后边没人跟踪时,他快速钻进矿工宿舍区。就在他刚进陈小超他们的宿舍时,他的手机响了。电话是他的弟弟刘志武打的。
  “哥,听说你去李家沟煤矿了?”刘志武问。
  “你怎么知道的?”
  刘志武说:“哎呀,在这儿,他们不管有什么事都找我协调呢,再说了,那个煤矿可没少照顾我。张全有和我是朋友了,他刚才给我打电话说,给你20万你都没答应,他说,只要你开口,他尽量满足你。”
  刘志文很生气地说:“我告诉你,这件事你不要掺和,我从来没有收过任何人的钱,我也不会收他们一分钱的,这是我的原则和底线。更何况,这关系到几百人的生命安全。”
  刘志武说:“你傻啊,你不收钱有人收钱,他挡不住你,肯定会到你们报社去找你们报社领导的。”
  刘志文挂了弟弟刘志武的电话,他有点担心了。他已经听说了,刘志武在黄土市很能折腾,现在已经雇了6个人到处在找线索,说穿了,他就是利用这些人找线索进行敲诈。他很担心弟弟的这种做法,也曾多次提醒过他,可他总是说,他从来都没有干违法的事。
  什么事是违法的事?难道非得进了监狱才算是做了违法的事吗?
  3.穿越地狱
  刘志文采访完张全有后,感到心情异常沉重,他从张全有的言谈中已经意识到了,煤矿的安全隐患矿长不是不知道,而是抱着侥幸的心理违规生产以求利益的化。这种对矿工生命安全全然不顾的做法为什么就没人管呢?
  为了收集更多的证据,为了使这个煤矿完全杜绝安全隐患,刘志文决定再下一次矿井。
  这天晚上,刘志文还住在陈小超他们的宿舍,这是他第二个晚上住在矿工的宿舍里,他想从这些矿工中间了解到更多的细节。那些矿工见一个记者和他们住在一起,也不嫌弃他们,便对刘志文产生了由衷的敬意。
  刘志文把采访张全有的录音发到自己的邮箱,同时,还在邮箱里给雷晓红留下了一段话:
  在李家沟煤矿采访,我的心情很沉重。我觉得,缺乏安全管理的煤矿还不如人间地狱。我看着那些矿工冒着生命危险在没有安全保障的环境下工作,我就感到害怕。他们告诉我,这个煤矿近以来经常发生闪爆,前几天因为闪爆还着火了,我今天早上在井下拍下了曾经着火的矿道,火还没有完全熄灭,我拍下了煤烟飘散的镜头,那些照片我已经发到邮箱了。下午,我在采访这个煤矿的矿长张全有时,他态度极为坚决地说,他们煤矿没有安全隐患,更没有因为闪爆起火,我把拍的照片给他看了后,他想给我20万元让我不要报道。在这些煤矿领导眼里,金钱似乎比安全更重要,我问矿长,有了安全隐患为什么不停产排除,他告诉我,他们煤矿停产一天就要损失200多万元。为了拍摄到更有说服力的照片,我决定明天早上再和矿工一起到井下。我觉得,只有拿到具有说服力的资料和证据时,才能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如果这个煤矿照目前这样的方式管理,早晚是要出大事的。如果明天的暗访顺利的话,我明天下午就回去了。
  做完这些之后,刘志文爬上了通铺,躺在陈小超的旁边。矿工们都睡着了,如雷的鼾声此起彼伏,抑扬顿挫,宿舍里老鼠似乎在争食什么东西,它们嘶咬着、追撵着。狂风把宿舍房顶的石棉瓦缝隙吹得呜呜作响,那响声时而如野狼嚎叫,时而如野鬼冤魂的呜咽。这狂风在夜深人静中发出的声音让人感到毛骨悚然,感到无边际的恐怖。刘志文听着这种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不祥的预感。
  天快亮的时候,风声小了,困倦不堪的刘志文这才睡着。
  刘志文被陈小超叫醒时,他正在做梦,他梦见煤矿着火了,火势非常凶猛,火苗蹿出几米高,他拿着相机不停地拍,这时,有人上来夺走了他的相机,而且把他的相机扔到了大火里,他气愤不已地和那个人理论着,正在争吵时,陈小超把他叫醒了。
  刘志文醒来后件事就是看他的相机,他明知那是一个梦,但他还是想看看他的相机。相机好好的,但他的心情却因为这个梦变得非常糟糕。
  陈小超给刘志文端来了一碗稀饭和两个馒头夹咸菜。刘志文匆匆忙忙地吃了之后,就和陈小超他们一起下井去了。刘志文今天拿的是陈小超宿舍小黄的出工牌子,小黄就留在宿舍里看管他的笔记本电脑。
  在下井穿越隧道的过程中,刘志文又想起了他的相机被人夺走扔进大火的那个梦。在这个漆黑的矿井下,那个挥之不去的梦境让他心神不宁,恐慌不安,魂不守舍。
  小火车到工作面后,心神不宁的刘志文把相机从怀里掏了出来,他是后一个下车的,就在他确认背后再没有人的时候,他下车了,可奇怪的是,就在他下车的那一瞬间,他感到被人猛地推了一把,脚底绊了一下子,摔倒了,他被摔得滚了几圈。几个人把他扶起来时,他的脸上、身上全是煤尘,眼睛也被煤尘眯得睁不开。刘志文揉了揉眼睛,觉得很奇怪,他下车时明明看见身后没有人,怎么感觉被人推了一把呢?他很纳闷,把斜挎在身上的相机拿起来检查时发现,相机的镜头被摔碎了,电池也不见了。几个人在方圆十几米的范围内找相机的电池,也没有找到。相机不能用了,他呆在井下也没有意义了。郁闷无奈的刘志文不无遗憾地又坐着下井时的小火车出来了。
  出了矿井,刘志文想看看时间,用手在腰间摸手机时,发现手机也不见了。
  刘志文苦笑着自言自语地说:“真倒霉,看来只有打道回府了。”
  刘志文离开了李家沟煤矿准备回省城。
  他要回省城必须先乘坐由煤矿到黄土市的班车到黄土市后,再转乘回省城的车。可是,让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在他乘车去黄土市的途中,却发生了车祸。
  刘志文乘坐的中巴车上有近30人,在距黄土市50公里左右的一个弯道上,被迎面过来的一辆油罐车撞到了5米多深的沟里。在黄土市,几乎所有的人和车辆见了油罐车都要躲着走,那些油罐车每天都要拉几次原油,他们像疯狂老鼠一样在公路上狂奔着。这些狂奔的油罐车肇事率占黄土市交通事故的一半以上。
  刘志文乘坐的中巴车被撞翻到沟里,肇事油罐车却横在公路中间,完全阻碍了交通,那些被堵塞的车辆司机见此情景,便纷纷下来救人。中巴车上有一半人受了重伤。刘志文的胳膊被破碎的玻璃划出了十几公分长的口子,伤口流血不止,腰部不知被什么东西撞了,连呼吸都感到异常疼痛。他被几个人连背带抬弄到路上时,已经难以站立了。他几乎是躺在地上,看着中巴车里被抬出的血肉模糊的几个重症者,他觉得自己还算幸运。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几辆救护车拉着警笛赶来了。所有伤者被送到医院时,医院立即展开了全面救治。刘志文的伤情并不是很重,他的胳膊上缝了15针,腰部经过拍片后,也排除了腰椎骨折,但医生还是让他住院要进一步观察。
  就在刘志文住进医院的同时——2003年10月28日上午10点左右,李家沟煤矿发生特大瓦斯爆炸事故,事故发生时,井下有156名矿工。
  遭遇车祸的刘志文根本不知道,就在他因为摔坏了相机离开那个煤矿后不到一个小时,那个煤矿发生瓦斯爆炸了。如果不是因为他摔坏了相机,他也将葬身煤矿井下。
  雷晓红是午饭后在办公室上网时看到李家沟煤矿发生瓦斯爆炸事故的,消息称,瓦斯爆炸时井下有150多人……这个简短的消息像晴天霹雳一样让雷晓红的心颤抖了起来,她一下子紧张得几乎要窒息,她用颤抖的手拨打刘志文的手机,让她感到绝望的是,手机里传来了“你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的提示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