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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陈寅恪和俞大维】

  到了柏林,东西查得紧得很,有一个人带了一盒香烟,他们要上大税,这个人说我不要了,税关人说我已经填了税单了,就是你不要,也要上过税后才能不要,那人无法只得照办(英国关税极松,就是美国也有多少是给你免税的,在那范围以外才照上税,一个国家总应有一点给人带点免税的东西送送人什么的,人家就不想偷逃税了,若是叫明一点不免税,我想偷逃的更多,这种都是不近情理的办法,只于人有害无益的)。査关对我们没有一点麻烦,因为我们根本只带一点随身用的东西,他们看护照上照相,就问本是四个人,那两个可爱的小孩子为什么没带来,在哪儿?我们回他旅行不便,留在法国了,他们对我们做个鬼脸就算了。
  一到,我的同学冯启亚(元任姨娘)就给我们定好了一个很好的两间房子,她和一位张小姐到车站来接了就直接到房子里去。天就有一大些中国在德国的留学生来看我们,也是现在很多的名人在内,我们多数是闻名没有见过面的,这些人以前是英美官费留学生,大战后因德国马克正低,这些书呆子就转到德国去,大买德国的各种书籍,有的终日连饭都不好好地吃,只想买书,傅斯年大约是其中的个。大家见面后越谈越高兴,有时同到中国旅馆去吃饭,看见有中国学生总是各付各的聚拢一道来吃。有时他们到我们住的地方来,大谈到半夜两三点钟才回去。那时还有一个风行的事,就是大家鼓励离婚,几个人无事干,帮这个离婚,帮那个离婚,首当其冲的是陈翰笙和他太太顾淑型及徐志摩和他太太张幼仪,张其时还正有孕呢。朱骝先夫妇已离开德国,以后在巴黎见到的。这些做鼓励人的说法,我一到就有所闻,并且还有一个很好玩的批评,说陈寅恪和傅斯年两个人是宁国府大门口的一对石狮子,是干净的。有一天罗志希来,说有人看见赵元任和他的母亲在街上走,我就回他:“你不要来挑拨,我的岁数,人人知道的。”(志希!你还记得吗?我想你回想到那时真是你们的黄金时代。)俞大维难见到,因为他是日当夜、夜当日地过,你非半夜去找他是看不见他的。寅恪和孟真来得多(寅恪因其父陈三立先生与我祖父交情很深,他小时和哥哥还是弟弟也住过我们家一些时,并且他也是被约到清华研究院之一,以后在清华和我们同住同吃一年多,一直到他结婚后才搬开)。孟真和元任谈得来,他走后元任总和我说,此人不但学问广博,而办事才干和见解也深切得很,将来必有大用,所以以后凡有机会,人家想到元任的,元任总推荐他,因元任自知不如也。可惜世事变迁,不幸促其早死,今也则亡矣。
  有一天大家想请我们吃茶点,但定的下午三点,我们刚吃完午饭,以为到那儿(是孟真的房东家)照例的一点点心和茶,岂知到了那儿一看,除点心外,满桌的冷肠子肉等等一大些,我们虽喜欢,没能多吃,看他们大家狼吞虎咽地一下全吃完了。我说德国吃茶真讲究,这一大些东西,在美国吃茶只一点糕什么,连三明治都很少的(美西部比东部东西多)。孟真不愤地回我:“赵太太!你知道这都是我们给中国饭省下凑起来的请你们,你们不大吃,所以我们大家现在才来吃午饭。”他们这一班人在德国有点钱都买了书了,有时常常的吃两个小干面包就算一顿饭,闻说俞大维夜里起来也是为减省日里的开销,不知确不确?但是有一天他和陈寅恪两个人(他们两个人是表兄弟)要请我们看一次德国的歌剧,戏名叫Freischutz,是Weber作曲的。他们两个人给我们两个人送到剧园门口就要走,我问:“你们不看吗?”我心里想,他们为什么对我们这样轻看。大维笑笑,寅恪就说:“我们两个人只有这点钱,不够再买自己的票了,若是自己也去看,就要好几天吃干面包。”我们心里又感激又难受,若是我们说买票请他们,又觉得我们太小气,不领他们这个情,所以只得我们自己进去看了。

  【金岳霖的笑话】

  金岳霖愿来清华教逻辑,托元任想法子。那时元任正在教逻辑,听他这样说,就说:“你来正好,我可专教音韵学,还带教音乐欣赏科。”因此老金就来清华了,可是他仍住在城里,和那个美国小姐同住,有时我们进城,他也请我们去吃玩。有一天忽然来了一个电话,说有紧急的事,“赵太太能不能就进城来”。我问有什么事,老金说:“不能说出来,非请你来一趟不可,越快越好,事办好了请你们吃烤鸭。”我想一定是Taylor小姐出了什么事了,我还回他:“犯法的事我可不能做。”他说他想大约不犯法的吧。我知道老金说话靠不住的,就和元任两个人进城到他家。Taylor小姐来开门,我还对她尽看着,老金迎出来说:“赵太太你真来了,我可放心了。”我问什么要紧事,他一本正经的脸对我说:“我有一只母鸡,三天了,一个蛋生不下来,请你来动手术给取下来,它现在满园子乱跑。”我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元任就引了—句张彭春译高尔斯华绥(Galsworthy)《争强》里的一句话说:“简直开玩笑!”他们两个人给鸡子捉来了一看,也不像一只鸡,有十八磅重,老金告诉我他天天喂鱼肝油给它吃,我大笑说,和人一样,有孕,一时吃得太多太油,胎儿太大就难产。这只鸡的蛋一半已在外面了,我让他们两个人捉着,用手一掏就出来了,可是蛋形状已像一个葫芦似的了。老金大叹一声气说:“也不用家具,手一来蛋就出来了,真是手到回春,明天送你一个匾。”我想他真是瞎闹,就叫他快请我们吃烤鸭去吧,他给张奚若和丁西林也找来,到便宜坊去大吃了一顿。回回想当日,真是不觉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