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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园》
  茶园是一道中国风景。我相信,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再找到一幅与此同样的风景。这一幅图景只能在中国。一个有自己特定文化的国家,必有自己特定的风景。这就是我们在看电视或在看画报时,一见到某一种风格的建筑或某一条街道,在无人说明的情况下,就能很快判定这是在哪一个国家的原因。文化的奇妙作用,甚至使自然环境都有了特别的情调。我们看到了一座山或一条河流,甚至是小小一片树林,都有可能判定出那一刻我们所看到的景象是在哪一个国家的土地上。就说这茶园上的一丛丛翠绿的修篁修篁:竹林、竹子。吧,岂不是中国情趣的选择吗?
  茶园是中国文化的典型产物。
  “闲适”,是中国人认定的生活境界。“清闲”“消闲”“轻闲”“休闲”“闲雅”“散淡”“清静”以及“闲云野鹤”“无官一身轻”……闲为幸事。中国历来将“闲人”形象作为理想的形象。苏东坡有词云:“清夜无尘。月光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休劳苦神。叹息中驹,石中火,梦中身。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杨万里道:“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松荫一架半弓苔,偶欲看书又懒开。戏掏清泉洒蕉叶,儿童误认雨声来。”活画出一副慵懒惬意的形象来。《老残游记》中的老残,何取“残”一字?因他慕唐朝衡岳寺和尚明攒禅师。那和尚性懒散,时常吃人吃剩的食物,号叫“懒残”。可见崇尚闲适到了什么样的地步。丰子恺在他的一篇散文中写了一个钓虾人。那人每次只钓三两只虾便不钓了,问他为什么,他答道:“够下酒了。”也是说的这种生活意境。
  饮茶便是达到闲适境界的若干幽径中的一条。也可以说,饮茶这种形式,是中国文化必然要生发出来的一种形式。说来也怪,新泉活火,一人独饮,或邀三两位友人一起品味,若再配得好的茶具,又在一个好的环境里,人便能一下子忘掉尘世的喧闹,入了一个平和、素淡又很有雅趣的境界。饮茶这一形式,实在不仅仅是个空空的形式,而是有意味和境界的。至于那种有着禅意的饮茶,则是更高的境界了,大概不是这些坐茶园喝茶的白丁俗子们所能领略与体味的。
  明代陈眉公有《茶董小叙》,是说饮茶的道理的。其中,茶与酒的对比妙:“热肠如沸,茶不胜酒,幽韵如云,酒不胜茶,酒类侠,茶类隐,酒固道广,茶亦德素。”酒是让人热的,茶是让人清的,酒是让人动的,茶是让人静的。看来,如果饮酒没有特殊的中国方式与之搭配,是无法划入中国文化之列的。而饮茶才是真正的中国文化。
  茶园是中国人的一

  《擦鞋童》
  街头上,人流中,有一个小小的擦鞋童。
  乍一看他的背影时,我突然想到了我的小外甥。那天,小外甥在野地里疯玩,他的外婆多少次唤他回来帮着剥毛豆,他就是不归。我捉住了他,扯着他的耳朵往回拖。他一路“咯咯”地笑,一路故作痛苦地叫唤。后来他不得不坐在他外婆早已给他放好的小凳子上,开始很不老实地剥毛豆。那是上午,我家院子中间的一棵极高的水杉树的树顶上,正有一只鸟在鸣啭。我跑回屋里取出相机,本是想照枝头上的鸟,结果看到了小外甥坐在凳子上剥毛豆的样子,却照了他。让我惊奇的是,我外甥的脊背、头型、弯曲着的双腿,整个姿势与眼前这个擦鞋的孩子竟是那样的相似。
  然而,我知道,这个孩子肯定不是我外甥。
  我外甥的头发虽然也总是长得很长,但那是因为他不肯理发。每次要他理发,大人们总要允诺他许多很优惠的条件,比如晚上不逼他用功写字,比如让他去小镇上逛一趟,再比如同意他养一只狗。仿佛那不是让他理发,而是让他代别人去牺牲似的。我外甥的衣服虽然也常是破的,但那是因为他爬树被树枝挂破的,或是因为与同龄的孩子打架被人家扯破的,或者干脆是他自己不知好歹地拿了一把刀子,在身上试着它的锋利,把衣服硬生生割破的。我的外甥虽然也总是不穿袜子,但那是因为他不肯穿,他嫌穿袜子麻烦,嫌穿袜子束缚得难受。我几次亲眼看到他的妈妈追着他,哄他穿袜子。
  我的外甥是无忧无虑的,是在一群亲人的疼爱娇宠中,几乎没有一丝阻碍地流露着他的童真与天性的。他能与我的儿子比赛着吃冰棍,一口气吃掉八根,然后肚子疼,疼得在地上“哎哟哎哟”地乱打滚儿,吓得他的奶奶、外婆惊慌失措。家里来了客人,他的妈妈让他去小商店买酱油。他提着空酱油瓶一路走,一路用竹竿劈杀路边的青草与庄稼。后来,他发现一只野兔,追野兔去了。野兔没有追着,却遇到了另一个小孩,他便与那个孩子到河边捉虾去了,早把买酱油的事忘在了脑后。这里,他的妈妈还因为在等着他的酱油炒菜款待客人而一次又一次站到门口往路上眺望呢。那天,他决定要做一次化学试验,把捡来的塑料瓶盖之类的东西放在一块铁板上,再把铁板放在炭炉上。那塑料开始熔化,他便用一根筷子去搅动。塑料粘在了筷子上,他随意一甩,一大滴滚热的塑料熔液便甩在了自己光着的腿上,疼得他一边大声尖叫,一边往河里跑去。皮还是烫破了,他眼泪汪汪,搞得一家人都围着他,一边骂着他,一边心疼得不得了,恨不能都要把他的烫伤弄到自己的腿上。那几天,他在温暖的爱抚中,一面显得很娇气,一面又显出一副牛气哄哄的样子,仿佛他是个英雄,仿佛那伤是在战场上被敌人用刀砍的。外甥长大了,进城里读中学了。城里住着他三个姨妈。那三个姨妈几乎时时刻刻将他的冷暖放在心头。他的鞋子、袜子、衣服还不等脏,就被姨妈们逼着换下,取回家中洗了。他也懂事了,知道脸红了,对大人们的疼爱倒一日一日地不习惯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