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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那么,究竟什么是现代派文学呢?对这一题目的研究,早已是汗牛充栋。但毕竟,时间已过去了百来年,我们能不能换一种眼光,搁置学院派的繁复论说,试用禅宗“单刀直入法”,径取现代主义本质的特征,给它一个简要的解说? 文学是人学,我们不妨以人作比喻。现代派出现之前的传统的文学,已是一种发展得过于成熟的文学,这就好比成人说话,说多了容易让人厌。成人总希望把世界描绘得略好一些,想让年轻一代的心态稍稍积极一些,不要那么绝望,把一切都看得灰暗无光。所以,即使像狄更斯那样严厉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也还是不愿放弃浪漫的爱和光明的希望。现代派文学则如逆反期的青春少年,他们不满成人的管束,更看不起成人的这份好心,他们抓住成人忽视或掩饰的内容,斥之为“虚伪”和“欺骗” ,他们以夸张的、病态的、决绝的态度写人生的一切丑陋、黑暗。不能说现代派文学不真实,也不能说它们不深刻,它们在文学发展上的贡献是前无古人的。但这是一种神经质的文学,它们艺术上的一大特点就是反审美舒适。孩子总要长大,逆反心态不可能持久。人只有裸体才能更换全身衣服,现代主义就是裸体的文学,但人不能永远裸体。所以,经过现代主义洗礼的新文学终将取而代之。回归审美舒适的过程已在缓慢进行,这是现在各国的大部分读者都能体验到的文学事实。
     孙犁先生在一九七七年写过一篇《关于长篇小说》,其中谈到《红楼梦》的结尾,有几句话很有意思。他说:“按总纲推断,上半部写的是‘极风月繁华之盛’,即那个‘好’字;下半部当然要写到那个 ‘了’字,即散了的筵席,倒树的猢狲,干净了的茫茫大地。但这种变化,应该是渐进的,绝不会是突变。
    这样《红楼梦》究竟要写到多少回,就成了永久不能回答的疑难。……不管怎样,高鹗还是忠于曹氏的原来计划,极力追踪原来旨意,求其吻合。虽然写得死板僵硬,大致还是按照悲剧的路子走下来了,后重露一些起色,这也并不完全违背曹氏的‘好了’思想,因为事物仍要向相反的方向发展。”一九七七年的中国还是崇尚“主题先行”的时代,作品大都直奔某一既定思想,一条道走到黑;孙犁赞赏高鹗“重露一些起色”的思想,给我以极大的启示。我进而发现,这里有哲学。确实,事物不会永远按一条直线发展的。所以,多少年后,经过长期的观察,我对于那种在现代主义之后必然接续“后现代主义”的一统天下的论断,愈益发生了怀疑。而世界文学艺术的实际发展,不正在推进并促成这样的怀疑吗? 就在这时,我们惊奇地发现,普鲁斯特的长篇《追寻逝去的时光》既是现代派文学主要的代表作,却又并非是反审美舒适的——它成了现代派文学中的一个奇迹!现在读这部小说,会发现它非常美,非常可读,除了篇幅实在太长,却是翻到哪页都能读下去的。作者让记忆自由来去,顺着记忆长河的起伏,再现了一段充满复杂的情感过程的人生。
    过去我们反对“咀嚼人生小小的悲哀”,以为那样产生不了伟大的文学;也确有许多小作家沉湎于个人的小小悲哀中出不来,自怜自恋自哀,写了一大堆轻得令人难以承受的作品……然而,普鲁斯特却在个人的漫长的悲哀中发掘出了美和哲学,奉献了一部具有巨大文学和思想涵量的杰作。他把人生的 “畏”和“烦”写足了,推到了极致,却又保持了自身的审美舒适。这里有太多值得研究的东西。看来,在现代主义退潮以后,这部巨著的魅力将依然长存。
     顺便说一句,读普鲁斯特使我想起,我国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也曾出现过很多号称“现代派”的作品,其中不少作者现在已经不写或已改写其他风格的小说了,但也有一两位偶尔仍还按原来的路数创作,并也时有论者拿过去的评论调子大加赞颂或鼓吹。我深感疑惑的是,这些作品中的相当一部分,除了形式上的奇异和难读(当然也有人认为这恰恰是好读)之外,是否真有普鲁斯特那样的现代主义精神呢?是否只要去掉了审美舒适,就是现代派文学了呢? P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