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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傻瓜,为了我,要幸福啊
  1
  她走进他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裁一张宣纸,准备写几幅毛笔字。
  她本是找他来谈教学工作的,看到这些就走近他的身边说,我来帮你吧。
  他有些恍惚,听这声音,又把他带回到了纯真的大学时代。不过,她也只是帮他裁裁纸,仅此而已。虽然同乡们一再说喝他们的喜酒,但她除了帮他这一点儿,其他的什么也不曾说。尽管他喜欢她,但她的美令他望而却步。每到他俩独处的时候,她低头裁纸,他埋头研墨。听着“嚓嚓”的纸声,他的心就像被蚕虫正在一点点侵蚀。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小刀交到了她的手上。
  恰在此时,天崩地裂天塌地陷,灾难降临了――
  2
  当她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被抱在他的臂弯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倒在他的怀里的。在那一瞬间,她仿佛失去了意识,连逃生的本能也没有了。
  可她清楚,现在他们俩陷身于一片黑暗之中,四周是可怖的寂静。没有一丝声音,生命就在地狱的边缘。
  她的额头上不时抚过他的鼻息,令她倍感温暖和安全。她艰难地举起一只手来,不小心触到了他的下巴。几乎只在一夜之间,他的胡须便钻了出来,又硬又软。他轻轻哼了一声,醒了。几乎在他醒来的同时,低低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没有一刹那的犹豫。叶子――
  她高兴地答应着,整只手掌缓缓地伸开,抚摸着他的脸庞。
  而他的一只手慢慢地蜷上来,捉住她的手腕,从他的脸上抬起来,动作很慢,又好似不知往哪儿放。他比她还要矜持,永远保持着一副大哥哥的模样。
  3
  待他们眼睛适应了如漆的黑暗,才看到他和她是趴在了他的办公桌下。办公桌被从中间生生砸折,但好在没有全断。就是这一点儿力量,为他们撑起了存活的空间。
  她试着抬了抬头,挪动了一下身子,为的是让他把压在身下的胳膊抽出来。可是随着办公桌晃悠了一下。他紧张起来。你不要乱动,破坏了平衡,我们就完了。
  她的委屈稍纵即逝了,她懂得他是为了他们好。她在黑暗中微笑着说,我是担心你一个姿势太累。
  他看到她洁白的牙齿,又看到了她笑出来的泪花,才晓得刚才的语气太生硬了。他安慰她说,我不累,我能坚持,这样不是挺好吗?
  她惘然间走神儿了,抛却了生死之忧。这样是挺好啊,我就睡在你的怀里吧。
  4
  就是刚才那一下挪动,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像是钉在案板上的鱼。她真的想不起来,在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事,她甚至都没感到一丝丝的疼痛。但她明白了,她的双腿应该是重重地压在了一块楼板下。
  真的不疼,是那种碎裂之后完全脱离关系的不疼。她长舒了一口气,又想,他怎么样呢?他在保护我,他不会受了什么伤吧。
  不知过了多久,她始终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在深深的孤独中她害怕起来。她稍稍仰起脸来轻轻地唤他。阿良,阿良――
  不晓得呼唤了多少声,他才醒来。他说,叶子,你怎么了?
  她听出他的声音略显微弱,好似在远远的梦中。她想,这个样子怕是不好吧,她记起书本上讲的,越是在困境中,人越要保持清醒。自助者,天助之。
  她假装委屈地说,我害怕,咱们俩说说话。
  他勉强地应着。说什么呢,你说,我听着。
  她从没对他撒过娇,这次不同了。她不满意他的答复,像个小姑娘一样不依不饶地说,我要你讲嘛,先讲讲你为我接站好吧。
  5
  其实说到接站,她记得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清楚楚,包括他。
  怀揣着录取通知书,母亲将她一个人送到镇上,推上了一辆塞得满满当当的客车,招招手,在漫天的烟尘中消失了。她紧靠着车门,被颠得恨不能连肠子都吐出来。到了城里又换乘了一辆稍大的车,颠簸一路来到市里,不料却错过了中午的火车。她只好买一张黄昏的车票。时间稍晚她不怕,只是这列火车的价钱要贵出十块钱,她已经没有了中餐和晚餐的费用。整个下午,她不停地跑到洗手间里喝自来水,把自己灌得饱饱的。
  火车驶进省城的时候,城市已是万家灯火。她听列车上预报的时间,大抵已近午夜了。她在想,我能到哪儿去消磨这个难挨的夜晚呢。偌大的城市,她孤身一人,学校在哪个方向?压在重重的行礼卷下,她两只眼睛偷偷观望,只感到人流如洪流一般要吞没了她。也许是初秋的晚风太凉,也许是无依无靠的身体太过虚弱,她浑身打颤,仿佛随时都会扑倒在夜风中。她几乎禁不住落泪了……
  你是叶子吗?她吃惊地回过头来,看到了戴眼镜的男生。
  她正在迟疑地点头,他不由分说地上前抢过了她的行李。她像是遭遇抢劫一样目瞪口呆,一路追着他,却没有力气喊出一句话。
  6
  她打断了他,她说,我那行李跟破烂儿似的,哪有人稀罕?你根本猜不出来,我一眼就盯住了你手中的那瓶水。我太渴了,不,是太饿了。
  我看出来了。他得意地说,等咱们把行李推过了地道桥,刚好有个小吃摊,我为你要了一碗牛肉罩火烧。
  她的肠胃强烈地蠕动起来,好比是她又坐回了多年前的小摊前。在她的记忆里,她长到十八岁,那是她吃得香的一碗饭。她根本顾不上询问眼前的这个人,即便是个人贩子,她也会跟他走的。
  他坐在旁边一直满意地看着她。他告诉她,他是她的学长,比她高两个年级,他们是同一个系的,他和她是同乡,他是老乡会长。今年的新生都报到入学了,只是少了她。他是和另外几个男生打赌来车站值夜的,他赢了。他笑笑说,我多么幸运。
  她从碗里抬出头来。她真不明白他说的这句话,难道接上我这样一个狼狈之人,也称得上幸运吗?
  他从她的下巴上看到碗里空了,用眼神问她,还要吗?
  她犹豫了片刻,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不是饿得像头猪?
  嗯,一头漂亮可爱的小猪。他站起身来,使劲拍打着屁股。
  7
  她有一丝的恍惚,她不知道刚才讲到的这些,真的是他在讲述,还是她自己在回想。因为在这片刻地停顿里,他并没有发出声音。
  她用手指触摸着他的脸,你讲啊,接着讲下去。
  几乎在她说话的同时,他浑身抖了起来,牙关紧紧地咬住,仍然不时地发出“嗑嗑”的撞击来。
  她顾不了许多了,不知从哪里长出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拽进了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他的头,嘴里喃喃地说,不冷了,不冷了,你快接着说啊。
  他感觉到自己像是照在了阳光里,一身的自在温暖。他说,我想起咱们困在山里的事来了。我们就是第二天躺在大石上晒太阳的时候,遇到放羊的老人的。
  他就要毕业实习离开学校了,她约他到凤凰山的水库去玩儿。他们一开始是沿着水库的大堤走,然后不知不觉地往山上走。他们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又好像根本没说几句话,他牵起了她的手,迎着夕阳一直走进了暮霭苍茫的深山里。等到山谷里凛冽的寒风袭上身来,在黑黢黢的夜里他们已辨不清方向了。
  他有些担心,为她担心。可她一点儿也没有,她望着他兴奋莫名。她心里暗想,如果注定他们就此死去,她就有了为他奉献自己的理由了。
  8
  整整一夜,他将她裹进自己的怀里,独自抵御着严寒。他没有吻她,甚至都没有产生过任何一个小小的坏想法。她太美了,美得令他高尚,让他甘愿做她的守护神。在他们相处的两年里,他都似大哥哥一样照顾着她,学习上、生活上他几乎做到无微不至了。他曾经开玩笑地对她说过,要是有小伙子追你,一定要让我把关啊。
  她黯然一笑,为什么?我有自己的标准呢。
  你不懂啊,漂亮的姑娘没心眼儿。他打趣她,你的标准……他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她在心里暗暗地嗔怪他,你才是傻瓜呢,我的标准就是你啊。
  那一夜,她躲进他的怀里,如果世界上只剩了我们两个人,他还会不明白我的心吗?她真的相信,就让他们在这个山谷里终老吧,再没有人来打扰,只有他和她,不管这个美丽的梦多长多短,她都不会后悔的。
  一声清脆的鞭子响,老人赶着羊群出现了。救了他们的命,碎了他们的梦。
  9
  他又是一阵剧烈地抽搐。她猛然醒悟过来,他可能是高烧了。他果然说开了胡话,渴啊,渴啊――
  他才像一头小猪啊,胡乱在她的怀里拱着,拱乱了她的内衣,死死地叼住了她的乳头儿,疯狂地吮吸。
  她幸福地晕了过去。她多么害怕失去他,为什么他总是那么不解风情地拿她当小妹妹看待呢?
  他还在乱说,渴啊,渴啊,渴死了――
  在她母亲去世艰难的日子里,他一直陪在她身边。他郑重地说,我是你的哥哥,是你的亲人了,你不能只想着自己,做什么事还要为我考虑,你能答应我吗?
  她懂得,正是他的不离不弃,才给了她活下来的勇气。
  她忽然想到自己手里的那把裁纸刀,她缓缓抬起手来,从他的嘴角儿开始,在自己的乳房上划开了一个深深的口子。她蓦地感到自己站在了和煦的春风里,脚下是缓缓流过的小溪,目光所及,流水唤醒了青青的小草,滋润着干涸的土地……
  10
  他本来已经被系里内定了保研的,可他却主动放弃了。谁劝说都没有用,老师们都在替他感到惋惜。她更是不理解他,他不想和我再多相处两年吗?如果我也能考取研究生,那我们不就不会分开了吗?
  他毅然决然地回到了他们的故乡县城,丢下她一个人。穿过桐叶落满的校园,去支取他每月按时寄来的生活费。在她懂了的一刹那,面对着汇款单上他的字迹,她坐在街角里,嘤嘤地哭出声来。
  她心里刻上了那个不起眼的中学地址。她知道,他在那里等着她。毕业后在时间,她风风火火地赶到了中学报到。面对他怔愣的眼神,她没有丝毫躲闪,就像在无所顾忌的问他,看你还往哪儿跑?
  11
  他呢喃着说,有件事,你不知道,叶子,你真的不知道。
  还不等她答话,他又说,我告诉你,为什么我接到你的时候,我说我多么幸运。因为事先我从系里看到了你贴在档案上的照片。他们没看到,所以才同意那一夜让我去接站。你真好看,我喜欢你。
  她臭美地笑起来,你这个傻瓜,你喜欢我,我会不知道?
  她用眼光抚摸着怀里的他,说,你真傻,为什么到现在才说出来?
  他如实地回答她,我怕牵累你,你不该回来,你应该留在省城里,寻找更好的生活。
  她艰难地流下了泪,没有你,我哪会找到更好的生活啊。
  她忙着把泪水逼了回去,她明白这一滴一滴的泪水,哪怕再苦再涩,对他的生命来说是多么重要。
  12
  时间过去多久了,她不知道。在自己的乳房上,她一共划出多少条刀口,她不知道。她已经没有气力再呼唤她的阿良了。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像纸片一样轻,在黑暗的夜里飞起来,飞得高高的,她看到了清新的空气和湛蓝的天空。在白云之上,那么多银色的鸽子,衔着翠绿的枝条为她曼舞……
  在空中,她依依不舍地回过头来,用深情的目光向她的阿良哥告别。
  在那片满目疮痍的废墟上,十几名救援人员高呼着,找到了,打通了,有人还活着――
  她看到,人们把他从她的身边抱开来,赞叹地说,真想不到啊,一百八十多个小时,他竟然还活着,他创造了奇迹啊。
  她听到旁边有人哭了,指着她压在楼板下的躯体说,是她创造的奇迹,是爱创造的奇迹!
  13
  她放心了,可以飞走了。她看到自己的肋下生出了一双洁白的翅膀。
  她真舍不得啊,她还想跟他说后一句话,她返回身,轻轻地落在担架旁,在他的耳边絮语。伴着滑落的后一滴泪珠,她说――
  傻瓜,为了我,要幸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