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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边有家小酒店 

                                曹文轩

出城东门,往左走,老城墙脚下有家小酒店。小酒店的主人叫草菊。她还带一个弟弟,叫毛毛。姐十七,弟十五,两人把小酒店经营得蛮好。客人若不嫌弃,肯光临小酒店,姐弟俩就会手脚不停地伺候他,保证让他满意,后叫他喝得满脸红光,血液流通,筋络舒畅,直觉得浑身轻飘如烟斗里飘出的一缕淡烟,离开了这个闹嚷的尘世,悠悠地,飘进蓝天白云天国中去了。

                               一

经营这个小酒店当然不容易。要不是家中贫寒得板凳只剩三条腿,说什么姐弟俩也不会到这城边上开这个小酒店。

妈妈生毛毛时,月子里落下病,终年卧床不起。爸爸倒是有心过好日子,好几次想干点大事把家治好,但不是时运不佳,就是他短于算计,常常如俗话说的:二姑娘出嫁——倒贴。折腾穷,穷折腾,折腾来折腾去,家里板凳还是三条腿。他也累了,乏了,没精神了,就差跟妈妈一样也卧床不起了。泡灰也会发热,忽然时来运转了:在城边住着的旭初先生来了,说上头落实政策,他要回苏州城里去了,正屋卖了,还有两间厨房留着不要了,要白送他们:“该把穷日子了结了,去开个小酒店吧。”这人真够交情。他发配到农村那会儿,就落脚在他们家。爸爸穷,但心好,尽他所能,去温暖那个可怜人儿的心。现在,他报恩来了。穷弯了腰的爸爸泪珠涟涟,抓住旭初先生的手不肯松,摇了又摇。

于是,全家商量了三天,决定身体不好的爸爸留守家中看护妈妈,照料庄稼地。毛毛脑子呆拙,反正也不是读书的料,读个初中也就不错了,跟姐姐去开小酒店。

 七凑八凑,一阵鞭炮声,这城边小酒店开张了。

草菊吃粗茶淡饭长大,且又经受着乡野的风吹、雨淋和太阳的曝晒,但却长得清、细、白、秀。十七岁的姑娘,正是散发光彩的大好时光。那弯弯的、柔和的线条,很是迷人。一对黑漆漆的眼睛,常是怯生生地看人,睫毛一张一合,目光一亮一闪,让人生出无穷无尽的好感来。她的声音低低的,细细的,软款款的,微微有点气喘,透出一个姑娘家的如水柔情。

毛毛长得一副憨像,憨得也让人喜欢。

人们喜欢这小酒店。

钱并不好赚。这倒不是说起早贪黑地吃苦。姐弟俩本来就是两个苦瓜,这点苦不在乎。受不了的是碰上那些存心跟人过不去的顾客们的无理发难。城里人脾气大,不像乡下人那么厚道、温情,眼珠子牛牛的,说话冰冰的,像是他们有钱,就该抖抖威风,摆摆阔架子,做做大老爷,若一点不周到,就叫,就嚷,就把筷子拍在桌上,或者干脆一扣盘子给你脸色看。

每逢这时,草菊总是搂着毛毛站在一旁不敢动,眼睛里含着不尽的歉意、吃惊和“不知哪里错了”的惶惑神情。那些发脾气的人一见着这对眼睛,火气也就慢慢地平息了。有的临走时,甚至还道歉:“姑娘,别在意,今天我心情不好。”草菊点点头,眼睛说:没事没事。毛毛憨憨地看人家的眼睛,觉得那人很有趣,很亲切,心里希望他以后再来发脾气。

也有让人很讨厌的人,譬如说眼下正坐在墙角那张桌子旁喝酒的老头。

他很瘦小,像粒干瘪的双季稻稻壳。又灰又黄的头发乱乱的,胡子不刮,像一绺枯草,上面挂着酒珠。那脸不知多久没清洗了,糊糊涂涂的。他天天来喝酒,而且屁股极沉,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不肯动。他用手捏几粒花生米,仰起脖子张大嘴,把花生米一颗颗扔进去,扔足了,嚼一嚼,然后喝一口酒,喝得龇牙咧嘴,还“吱吱”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