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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A lef Lam Ra。
  几年过去了,蚂蚁再未数量如此之巨地从古墙下爬出。这一事件变成了遥远的回忆。在这座被传统束缚的房子中,生活一如既往。
  傍晚,祖母们在厨房中忙活,直到家中的阿訇阿尔萨贝里回来,她们便不得不帮他做好到清真寺做晚祷的准备。
  老乌鸦飞过房子,呱呱啼叫。一辆马车在外面停下,戈贝纽冲了出去,为阿尔萨贝里阿訇开门。
  年迈的车夫跟她打招呼后驾车离开。他是这一行中的后一位,因为城市街道禁止马匹进入。任何设法得到机动车驾驶证的车夫都会得到出租车补贴,但有一个老车夫总是无法通过考试。在阿伽·加安的请求下,此人终获准充当清真寺的马车夫。阿尔萨贝里认为出租车不洁,且觉得对阿訇而言,像普通人般乘出租车招摇过市颇不得体。
  阿尔萨贝里戴着黑色的穆斯林头巾——表明他是先知穆罕默德嫡系子孙——以及神职人员的棕色长袍。他为城中一个显赫家庭举行完婚礼,刚刚到家。
  孩子们知道他们不该离他太近。每天晚上,他带着数百膜拜者祈祷,但不许任何人触摸他的前额。
  “您好!”孩子们冲他喊道。“你们好!”阿訇笑着答道。
  当孩子们还小时,他通常给他们带回一袋糖果,递给其中一个女孩。孩子们便会散去,让他不受干扰地前往图书室。然而,他们现在大些了,不再跑向他。所以,他把袋子交给祖母,由她稍后将糖果分给孩子们。
  阿訇阿尔萨贝里一走进房子,祖母们便在净池中洗手,擦干后到图书室帮阿訇洗澡。她们默默地给他解带宽衣。其中一位祖母小心翼翼地除下他的头巾,放在桌上。另一位帮他褪下祈祷袍,挂了起来。阿訇本人什么都不做,且避免触碰自己的衣物。
  祖母们常向阿伽·加安抱怨:“你应该跟他谈谈。他所做的,他对别人的要求,都不正常,或不健康。在这个家中,从来没有哪个阿訇如此注重清洁。爱干净自然很好,但他过于。他甚至不碰自己的孩子,而且只用自己口袋里装的勺子吃东西。这会让使他筋疲力尽。他不能这样下去。”
  祖母们将这座房子中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阿伽·加安,包括别人不该知晓的秘密。
  祖母们实际上并非“祖母”,而是在此房中居住了五十多年的仆人。在她们年轻时,阿伽·加安的父亲将她们带到这所房中,她们从此再未离开。人们早已忘记她们来自何处。祖母们从来不提自己的过去。她们从未嫁人,尽管全家人都知道,她们两人都与阿伽·加安的叔叔私下有染。每当他来访,她们便成了他的人。
  跟那只乌鸦、那棵雪松和那些地下室一样,祖母们属于这座房子。其中一位祖母养育了阿尔萨贝里,另一位抚养了阿伽·加安。阿伽·加安信赖她们,而她们确保这座房子的传统得以维持。
  阿伽·加安是一位地毯商,塞尼詹市巴扎中古老的公司的主人。有一百多人为他工作,包括七位设计地毯图案的绘图员。
  该巴扎是一座城中之城,可从几个不同的门进入。被穹窿屋顶覆盖着的、迷宫一般的街道上林立着数百间店铺。几个世纪以来,这些巴扎已经发展成为国内重要的金融机构。数千商人在巴扎中营业,主要经营黄金、纺织品、粮食、铜器和地毯。
  尤其是地毯商,在该国历史上,他们永远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鉴于阿伽·加安独特的地位,巴扎和清真寺都交由他主持。
  阿伽·加安的公司所制造的地毯以奇特的色彩和惊人的图案闻名于世。任何有他的商标的地毯都与同样重量的黄金等值。当然,他的地毯不为普通买主而制,特约经销商很早便为欧美客户将它们预先订购下来。
  无人知晓设计师是如何想出如此具有独创性的图案、如此精湛的色彩组合。这是该公司伟大的资产,这个家庭为严守的秘密。
  私人浴室的时代尚未开始。塞尼詹有几间大型澡堂。清真寺之家的男人总是去古老的一个,那儿为阿訇保留了一个专门的位置。但阿訇阿尔萨贝里打破传统,拒绝涉足被几十个人共用的洗澡堂。甚至一想到要在所有那些男人面前赤身裸体,他便感到恶心。
  于是,阿伽·加安请来一位砖工补造一个浴室。该砖工熟悉的洗浴设施便是洗澡堂,他便在图书室后面挖了一个洞,为阿訇建了一个小型澡堂。
  那天傍晚,阿尔萨贝里像往常一样穿着白色长衬衣在石头地板上坐下。一位祖母将一罐温水从他头顶倒下。“水凉,”他尖声叫道,“凉!”
  祖母们并未理会他的喊叫。戈贝尔用肥皂给他洗背,之后戈贝纽往他肩上轻轻倒水,确保不会水花四溅。
  冲掉皂液之后,她们帮他进到并不很深的浴缸。他躺下,将头埋入水下良久。再次浮出水面时,他的脸色苍白。祖母扶他起来,匆忙将一条围巾裹住他的肩头,另一条围在他的腰间,将他拉到火炉旁。他厌恶地皱着眉头,摆脱已经潮湿的毛巾,迅速套上干净的毛巾筒。她们擦干他的头发,从头上套下一件内衣,将他的手插进袖中。她们陪他走回图书室,把他安置在他的椅子上,在一盏灯下检查他的指甲。一位祖母将他食指指甲一处参差不平的边缘剪下。
  她们帮他穿上其余衣服,戴上头巾,将眼镜架在他的鼻梁上,用一块布把他的鞋子擦亮。现在,阿訇已准备好前往清真寺。
  戈贝纽出来,拉响挂在一棵古老雪松上的铃铛,召唤清真寺的马车夫。听到铃响,车夫就会走上屋顶,再从石阶上下来,经过客厅,来到图书室。
  车夫从未见过祖母。在他进入图书室之前,她们会谨慎地闪到书柜后面。不过,他总是跟她们打招呼,她们也总是在书柜后回礼。今晚,他抄起桌上已经准备好的书籍,护送阿訇前往清真寺。
  车夫走在前面,以挡住任何可能意外扑向阿訇的狗。他是阿訇信任的助手——除了祖母之外可以触碰他、递给他东西、或从他那儿取走东西的人。车夫跟阿訇本人一样执着于清洁。他从来不去市里的澡堂,而是在家中铜制浴盆中让妻子给他擦洗。
  清真寺外面,一群男人等着陪同阿訇前往祈祷室。在祈祷过程中,这些人总是站在阿訇身后的前排。他们一看到阿訇,便叫道:“祝福先知穆罕默德!”
  数百礼拜者来到清真寺进行晚祷。当他进来时,他们起身为他让路。他在老地方坐下,车夫将桌上的书放在他身边。
  然后,所有的目光都转向宣礼员,他从有着数世纪悠久历史的伊斯兰讲坛的高声喊道:“真主伟大!赶快祈祷!”当他登上楼梯时,祈祷已经正式开始。
  宣礼员阿伽·苏查是阿伽·加安的堂弟,他天生目盲。阿伽·苏查有着优美的嗓音。每天三次(日出之前、正午和日落之后),他爬上这座清真寺两座相同宣礼塔中的一座,喊道:“赶快祈祷!”
  没人使用他的真名,相反,他以其头衔著称:宣礼员。就连他自己的家人也称他为宣礼员。
  “赶快祈祷!”他雷鸣般地喊道。
  礼拜者站起身,转身面朝麦加。盲人通常无法成为宣礼员,他必须能够看到阿訇何时跪下,何时用前额触碰地面,何时再次站起。但对于阿伽·苏查,这位阿訇只是稍微提高嗓门,让他知道他马上就要跪下、或用前额触碰地面。
  宣礼员有一个名叫沙因的已婚女儿和一个名叫沙保的十四岁儿子。他的妻子死于重病,但他无意续弦。
  相反,他时常悄悄溜出去,到山里拜访几个妇女。每当此时,他都穿上好的衣服,戴上帽子,抓过手杖,一连消失数日。他不在时,儿子沙保接替他的职责,爬进宣礼塔,召唤信众祈祷。
  晚祷之后,阿訇阿尔萨贝里被一群男人护送回家。阿伽·加安总是多待一会儿,跟人们交谈。他通常后一个离开清真寺。
  这天晚上,他简要地跟管理员说了一下屋顶需要维修。当他准备回家时,听到侄子沙保叫他的名字。
  “阿伽·加安!我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
  “当然可以,我的孩子!”
  “您有时间跟我到河边走走吗?”
  “去河边?可是他们正在家里等我们,快到晚餐时间了。”
  “我知道,但这很重要。”
  他们沿着缓缓流淌的塞菲德格尼河散步,这儿离他们的家不远。
  “实际上,我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说。您不必马上答复我。”
  “有话直说,我的孩子!”
  “是跟月亮有关。”
  “月亮?”
  “不,不是关于月亮,是关于电视。关于阿訇。”
  “电视?月亮?阿訇?你想说什么?”
  “我们……呃,我是说,阿訇需要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他必须跟上形势,阿尔萨贝里只读图书室里的书籍,而它们非常古老,是几个世纪前写成。他不读报。他什么都不知道……呃,比如说,月亮的事。”
  “你说得清楚一点,看在老天的份上!阿尔萨贝里需要知道关于月亮的什么事?”
  “这些天所有人都在谈论月亮。在学校,在巴扎,在街上。但在我们家中从不谈论那样的事。您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吗?”
  “不知道,什么事?”
  “有两个人今晚要登上月球,您甚至一无所知!这也许对你或阿尔萨贝里而言并不重要。但美国人要把他们的国旗插到月亮上,而这座城市的阿訇竟然不知道。他在布道时根本没有提及。他今晚本该提到,但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将会发生。这对我们的清真寺不利。清真寺是一个人们应该听到影响他们生活的事情的地方。”
  阿伽·加安等待着。
  “我试图跟阿尔萨贝里提这件事,”沙保继续说道,“但他不想听。他不相信这种事。”
  “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登月将在今晚的电视上转播。我想让您和阿訇目睹这一历史性事件。”
  “怎么目睹?”
  “在电视上!”
  “你想让我们看电视?”阿伽·加安非常震惊,“你想让这座城市的阿訇看电视?你明白你在要求什么吗,我的孩子?自从电视来到这座城市,清真寺就一直警告人们它是邪恶的,敦促他们不要听腐败的国王的话,不要看美国人。现在你提议我们坐下来盯着看美国国旗!你知道我们反对国王,反对将他扶上宝座的美国人!我们不需要把国王的面孔和美国国旗带到我们家中。你到底为什么想让我们看电视?那是美国人用来破坏我们的文化和宗教的武器!关于电视有各种奇怪的传言。它充满了毒害人们思想的恶心节目。”
  “那不是真的!或至少不完全是真的。他们也播放严肃节目,就像今天晚上。您应该看!阿訇应该看!如果我们反对国王,反对美国人,那就更有理由看。今晚美国人将要登上月球。您是城里重要的人物,您应该看。我可以在屋顶架设天线。”
  “你想在屋顶架设天线?你会使我们成为全城笑柄的。明天所有人都会说:‘你看到清真寺之家房顶上的天线了吗?’”
  “我会安得让谁都看不到它。”
  沙保的要求令阿伽·加安惊讶。这个男孩了解他们在某些事件上的立场,但他敢于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想法。阿伽·加安很早就注意到沙保的这一品质。
  他为此欣赏他的侄子。
  阿伽·加安有两个女儿和一个比沙保小五岁的儿子。然而,当他看着沙保时,他看到了日后将接替自己在巴扎位置的人。
  他尽力让沙保参与家中要务,把他当做儿子一般看待,培养他遵循自己的路线。
  放学后,沙保总是直接去伯父的办公室,阿伽·加安告诉他巴扎中的进展,商讨他已经做出、或将要做出的决定,征求他的建议。
  不过,现在沙保提出了电视和月亮的话题。阿伽·加安怀疑这个想法是努斯拉特播种在他脑中。努斯拉特是阿伽·加安小的弟弟,住在德黑兰。
  阿伽·加安和沙保回到家中之后,阿伽·加安对祖母说道:“我要跟阿訇一起在图书室吃饭。我需要跟他谈谈。请确保我们不被打扰。”
  他来到图书室,发现阿訇正坐在他的地毯上读书。阿伽·加安在他身边坐下,问他在看什么。
  “一部关于穆罕默德的妻子赫蒂彻的书。她拥有三千头骆驼——相当于今天的三千辆货车。无法想象的财富。现在我明白了:穆罕默德年轻、贫困,赫蒂彻年老、富有。穆罕默德需要她的骆驼——货车——来履行他的使命。”阿訇说道,笑了。
  “不能这样谈论先知!”阿伽·加安说道。
  “为什么不能?女人被他吸引,那他为什么选择了寡妇赫蒂彻?她几乎比他大二十岁。”
  祖母拿着两个圆托盘进来,放在两个男人前面的地上后又出去了。
  “沙保一直跟我说月亮的事,”阿伽·加安在吃饭时说道,“他认为你应该看看它。”
  “看月亮?”阿訇说道。
  “他说这座城里的阿訇应该了解这个国家和世界的发展。他不赞成你不看报纸、只读图书室中的旧书这个事实。”
  阿訇摘下眼镜,在他白色长衫衣角上随意地擦拭着。“沙保已经跟我说过这些了。”他说道。
  “听着,他的批评不仅针对你,也针对我。近几年,我们完全专注于宗教。清真寺也应该引进其他话题,比如今晚将在月球上行走的人。”
  “那都是废话。”阿訇说道。
  “沙保认为你应该看。他想搬一台电视到这儿。”
  “你疯了吗,阿伽·加安?”
  “他聪明,我信任他。如你所知,他是一个好孩子。这将是我们的小秘密。不会太久。节目一结束,他就会把电视搬走。”
  “但如果库姆的阿亚图拉[1]发现我家有电视,他们就会……”
  “没人会发现的。这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城市。我们可以决定我们在这儿如何行事。这个孩子是对的:几乎所有来我们清真寺的人都有电视。尽管这在这座房中是禁忌,我们一定不要把自己锁在房中,闭眼不看世界上发生的事。”
  当沙保搬着一个盒子在黑暗中溜进图书室时,祖母从厨房的挂帘后瞧着。
  沙保跟阿訇和阿伽·加安打了个招呼。然后,不顾他们好奇的目光,他从一个盒子中拿出便携式电视,放到墙边的桌上。接着,他取出一条长电缆,将其一端插在电视机后部,拿着另一端出去,爬上通往屋顶的阶梯,在那儿,他已架起一个天线。他将电缆装到天线上,确保别人不会看到,然后回到图书室。
  首先,他锁上身后的门,然后在电视机前放了两把椅子。“你们或许想要坐这儿,”他说道。
  阿訇和阿伽·加安就坐后,他打开电视,关上灯。然后,他调低音量,简短地介绍道:“我们马上要看到的此时正发生在外太空。阿波罗11号正绕着月亮运行。登月舱很快就会着陆。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瞧,就在那儿!哦,我的主啊!”
  阿伽·加安和阿訇在椅子上探身向前,盯着这个交通工具降落在月球表面上。一阵静寂。
  “图书室有事发生,”戈贝纽对戈贝尔说道,“甚至连我们都不该知道的重要的事。”
  “那个男孩顺着阶梯爬到屋顶,在那儿藏了什么东西,之后又匆忙下来,”戈贝尔说道,“然后图书室的灯灭了。他们在那儿黑灯瞎火干什么呢?”
  “我们去看看。”
  她们蹑手蹑脚地穿过黑暗,停在图书室旁。
  “瞧!有根电线从屋顶连到了图书室。”
  “一根电线?”
  她们踮起脚尖望向窗户,但窗帘已经合上。她们轻轻地经过窗户,在门边停下。透过门缝,一种神秘的银光正在闪烁。她们把耳朵贴在门上。
  “不可能!”她们听到阿訇惊呼道。
  “不可思议!”她们听到阿伽·加安喊道。
  她们从钥匙孔望进去,但只看到诡异的光芒。她们很失望,踮着脚尖离开,消失在院落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