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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小史者,非徒巨著之节略,姓名、学派之清单也。譬犹画图,小景之中,形神自足。非全史在胸,曷克臻此。照某些哲学家说,这是必须的。佛家就说,生就是人生苦痛的根源。柏拉图也说,肉体是灵魂的监狱。有些道家的人“以生为附赘悬疣,以死为决疣溃痈”。这都是以为,欲得到的成就,必须脱离尘罗世网,必须脱离社会,甚至脱离“生”。只有这样,才可以得到后的解脱。这种哲学,即普通所谓“出世的哲学”。
另有一种哲学,注重社会中的人伦和世务。这种哲学只讲道德价值,不会讲或不愿讲超道德价值。这种哲学,即普通所谓“人世的哲学”。从人世的哲学观点看,出世的哲学是太理想主义的、无实用的、消极的。从出世的哲学观点看,人世的哲学太现实主义了、太肤浅了。它也许是积极的,但是就像走错了路的人的快跑:越跑得快,越错得很。
有许多人说,中国哲学是人世的哲学。很难说这些人说的完全对了,或完全错了。从表面上看中国哲学,不能说这些人说错了,因为从表面上看中国哲学,无论哪一家思想,都是或直接或间接地讲政治、说道德。在表面上,中国哲学所注重的是社会,不是宇宙;是人伦日用,不是地狱天堂;是人的今生,不是人的来世。孔子有个学生问死的意义,孔子回答说:“未知生,焉知死?”(《论语·先进》)孟子说:“圣人,人伦之至也。”(《孟子·离娄上》)照字面讲,这句话是说,圣人是社会中的道德完全的人。从表面上看,中国哲学的理想人格,也是人世的。中国哲学中所谓“圣人”,与佛教中所谓“佛”,以及耶教中所谓“圣者”,是不在一个范畴中的。从表面上看,儒家所谓“圣人”似乎尤其是如此。在古代,孔子以及儒家的人,被道家的人大加嘲笑,原因就在此。
不过这只是从表面上看而已,中国哲学不是可以如此简单地了解的。专就中国哲学中主要传统说,我们若了解它,我们不能说它是人世的,固然也不能说它是出世的。它既入世而又出世。有位哲学家讲到宋代的新儒家,这样地描写他:“不离日用常行内,直到先天未画前。”这正是中国哲学要努力做到的。有了这种精神,它就是理想主义的,同时又是现实主义的;它是很实用的,但是并不肤浅。
入世与出世是对立的,正如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也是对立的一样。中国哲学的任务,就是把这些反命题统一成一个合命题。这并不是说,这些反命题都被取消了。它们还在那里,但是已经被统一起来,成为一个合命题的整体。如何统一起来?这是中国哲学所求解决的问题。求解决这个问题,是中国哲学的精神。
中国哲学以为,一个人不仅在理论上而且在行动上完成这个统一,就是圣人。他是既入世而又出世的。中国圣人的精神成就,相当于佛教的佛、西方宗教的圣者的精神成就。但是中国的圣人不是不问世务的人。他的人格是所谓“内圣外王”的人格。“内圣”,是就其修养的成就说;“外王”,是就其在社会上的功用说。圣人不一定有机会成为实际政治的领袖。就实际的政治说,他大概一定是没有机会的。所谓“内圣外王”,只是说,有的精神成就的人,按道理说可以为王,而且宜于为王。至于实际上他有机会为王与否,那是另外一回事,亦是无关宏旨的。
照中国的传统,圣人的人格既是“内圣外王”的人格,那么哲学的任务,就是使人有这种人格。所以哲学所讲的就是中国哲学家所谓“内圣外王”之道。唯其如是,读其书者,乃觉择焉虽精而语焉犹详也。
历稽载籍,良史必有三长:才、学、识。学者,史料精熟也;识者,选材精当也;才者,文笔精妙也。著小史者,意在通俗,不易展其学,而其识其才,较之学术巨著尤为需要。
余著此书,于史料选材,亦既勉竭绵薄矣,复得借重布德博士(DerkBodde)之文才,何幸如之。西方读者,倘觉此书易晓,娓娓可读,博士与有力焉;选材编排,博士亦每有建议。
本书小史耳,研究中国哲学,以为导引可也。欲知其详,尚有拙著大《中国哲学史》②,亦承布德博士英译;又有近作《新原道》③,已承牛津大学休士先生(E.RHughes)英译;可供参阅。本书所引中国原著,每亦借用二君之英译文,书此志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