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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作:一部关于塞尚的小说》书摘:第一章
  克洛德正从“城市”旅馆的前面经过,时钟在暴雨倾泻而下时正敲响凌晨两点钟。在7月那个闷热的夜晚,他一直在中心市场一带漫不经心地游荡,像个迷恋于巴黎夜色的流浪艺人。突然间雨点就大颗大颗地从天而降,他猝不及防,拔腿就跑,沿着laGreve码头慌里慌张地朝前跑去。可是在到达路易菲利普桥之后他收住了脚步,恨恨地气喘吁吁,觉得自己这么惧怕大雨真是没有必要。于是在漆黑夜色的笼罩下,冒着鞭抽似的、把汽灯的火苗都浇灭的豪雨,他两手耷拉在身体两旁,吊儿郎当地过了桥。
  走不了几步就要到家了。就在他拐弯走近圣路易岛上的波旁码头时,一道犀利的闪电照亮了塞纳河前沿着一条窄路笔直铺开的一排单调的老房子。闪电耀亮了那些没有百叶窗遮蔽的高高的窗户,凸显出那些老式住宅晦暗正面的全部细节;不是这儿有座石头阳台,就是那儿有条露台栏杆,再不就是从哪儿冒出个镂着花环的门楣或窗楣。克洛德是个画家,他的画室就在这附近,在破旧的马托伊旅馆的屋檐下,邻近laFemme-sans-Tête大街的拐角。于是他继续往前走,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前面的码头,复又没入黑暗不见了踪影,随后一声炸雷摇撼了整个死气沉沉的街区。
  克洛德被这场暴雨浇得昏头花眼,他好不容易摸到了家门,这是一扇圆形的矮门,上面布满铁制的饰钉。他摸索着找到球形的门铃按钮,接着他吓了一大跳:竟然看到一个大活人喘着粗气蜷缩在木制门框里。随后借着又一道闪电,他看清了这是个高挑的年轻姑娘,穿着一身黑衣已经湿透,恐惧地盯着他浑身发颤。随着又一声炸雷撼动着他俩,克洛德大叫:
  “你吓死我啦!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他又看不见她了,只能听到她的抽泣,还有结结巴巴的恳求:
  “求求您,先生,别伤害我。全是那个车夫的错,我在车站上了他的马车,他不但把我颠得够呛,还把我丢在这个门口不管了。没错,有一列火车在内维尔附近出了轨,让我们晚点了四个钟头,那个接我的人已经走了。哦,求您了,这是我头一次来巴黎,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又一道耀目的闪电打断了她的话,她睁圆惊恐的眼睛凝望着面前这座怪异的古都,这座紫罗兰色的幽灵般的奇幻城市。雨已经停了。塞纳河对岸是榆树码头,那一带有许多灰色砖瓦的小店铺,但因其屋檐下五花八门的木制门脸和屋檐上错落无序的房顶,而显得斑驳色杂。这时候,天空突然变得晴朗起来,往左远眺,“城市”旅馆的蓝色石板屋檐清晰可见;往右望去,圣保罗教堂的铅灰色圆顶赫然在目。然而最让她感到惊讶的,还是塞纳河水在从玛丽桥的粗大桥墩到新建的路易菲利普桥的轻型桥拱之间形成很大的落差,致使河水在这一段水体膨胀,然后黑压压地漫过阻碍跌入下游的空谷。许多怪异的物体拥塞在这一段河里,小船和双桅快艇的大军在这里昏昏欲睡,一所浮动的洗衣船和一艘挖泥船停泊在码头上。再往远眺望过去,只见对岸一带,满载煤或磨石的驳船百舸争流,一台蒸汽起重机的巨大吊臂雄踞其上。可是,这一切又在瞬间消失不见了。
  克洛德对女人有一种本能的不信任,什么出事故啦,火车晚点啦,马车夫粗暴对待她啦,这些在他看来全是可笑的瞎编。刚才那一声炸雷已把这女孩儿吓得往旮旯里缩得更紧,彻底没了魂儿。
  “可是,你也不能在这儿待一夜呀。”他说。
  她哭得更厉害了,说话结结巴巴,“先生,求求您了,带我去帕西吧,那是我要去的地方。”
  他耸耸肩。难道她真把他当傻瓜了?可他还是机械地转身朝塞莱斯丹码头的方向望过去,那里有一个出租马车停车场,黑漆漆的见不到一丝灯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