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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让飞机着陆
在原先房子里的时候,那时我还小,妈妈经常坐在我的消防梯顶上给我讲枕边故事。
经常讲的是这个:

妈妈十六岁时去英格兰旅行—那是她一次欧洲之旅,英格兰是他们青年团旅行的一站,她兴奋极了。次乘飞机她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看着大地渐渐远去,看着车子、房子和栋栋高楼渐渐缩小,一直缩小成一个个彩色的点,成为一幅巨图的一部分,她都认不出这就是她所生活的城市了。
“我一直都是从近处看我所生活的世界,从来没有从远处看过,远远看去它就像一幅油画,”说着她会用胳膊肘推推我,“仿佛也出自那个用小点组成美丽图画的画家之手。”
“我知道那个画家。”我会这样应和。
“他叫什么名字?”
“奥先生。”我会说,因为我想让她继续把故事讲下去。
“他的名是什么?”
“乔治。”每次我这样回答时,她都会吻我的额头。

妈妈的城市所形成的巨画渐渐被蓝色的海洋所代替,随着夜晚的来临,蓝色又渐渐变暗,直到后外面变成漆黑一片,她从窗户里能看到的是自己的影子。空乘人员给她端来食物,可她吃不下,因为太兴奋了。她看着窗户里自己的脸,心想:这就是我,要去英格兰了;这就是我,在飞跃茫茫海洋;这就是我,万里长空中的一个点。
“怎么样?”有一次,我问她。
“什么怎么样?”
“成为天空中的一个点,感觉怎么样?很小的一点。”
“我并不感觉渺小,我觉得……满满的。”
“可你刚才说吃不下。”
她说她觉得自己被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充斥得满满的。

很久之后,她从窗户里看到了一些东西,她看到了灯光,不是像时代广场那种高大璀璨的灯,而是千百万闪闪发光的小灯。
说到这一部分的时候,她会闭上眼睛。
“仿佛是一件绣满了金色和红色发光丝带的厚重外衣,从巨人或神的手中抛出,落在那里,在水面上漂浮着。”
从那片灯光上空飞过,感觉好美。
然而当飞机开始降落,耳朵里感受到越来越大的压力时,她发现自己并不希望着陆,她想要停在空中,部分是因为从高空看到的一切真是太美了,部分是因为觉得在空中飞行的这段时间里,她和家之间就像有根皮筋一样联系着,这根皮筋被拉得越来越长,太长太紧了以至于她害怕当飞机着陆时橡皮筋会断开,那么她生命的一部分也就结束了。
“是不是很傻啊?”她会这么问,“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妈妈的枕边故事和其他人的不一样。

两周前那个晚上,当护士终于来到等候室告诉我可以去看妈妈时,我的感觉就像妈妈当初不希望飞机降落时的感觉一样。跟着爸爸的步伐顺着医院走廊往前走时,我忽然不想去看她,不想真的走到她病房的门前,因为我觉得只要我不走到那里,我就依然生活在妈妈没有生病的那部分世界里。这就是为什么我拒绝走进妈妈的病房,这就是为什么我开始哭着冲向电梯,这就是我为什么说永远不会再来医院。我决定照着爸爸所说的做,假装妈妈只是在工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可显而易见的是,早在飞机降落在伦敦之前,妈妈的世界已经发生了改变,同样地,就在妈妈在厨房里晕倒的那一刻,我就不再生活在妈妈没有生病的那个世界了。

妈妈那次飞行的后部分是飞机在伦敦的机场跑道上滑行了很久,离地面只有一点点距离。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世界又回到了正常的大小,但轮子还是没有着地。忽然间她意识到一切都会很好,她说那种感觉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