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试读

get_product_contenthtml   25消失的纪念塔是的,所有城市和建筑终归会消失。
  即使没人教,婴儿也会努力站起来走路。直立行走是对所有物体终归落地的重力法则的正面对抗。人类的文明始于直立行走,所以从地上爬起来站到高处,也许是人类本能的夙愿。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必须站得高。伊卡洛斯用飞入牢里的鸟类羽毛和蜂蜡制成翅膀,并把翅膀绑在身上飞上了天,但是违背爸爸的忠告飞得太高,导致蜂蜡受热融化,掉进海里溺亡。这个希腊神话是不是强调从古至今登天是禁忌行为呢?诺亚时期洪水泛滥,人类不敢再居住在地面上,想建造可以通天的建筑物,但是触怒神而倒塌的巴别塔的故事,《圣经》中所讲述的神和人类的关系之前,没有高层建筑建造技术的当时,很多建筑物就是那样倒塌的。公元前4世纪建立的美索不达米亚区域的城邦乌尔建造了众多笨重的通灵塔(Ziggurat)。从矗立在平原上的这些巨大的金字塔平面图中可以发现,内部都是漆黑漆黑的,这是因为其内部没有任何空间,全都用土和石头填充。公元七八世纪左右,在中南美地区大肆流行的规模庞大的金字塔全是如此。当时,建造这么庞大的构造物是需要耗费大量的物资和时间,甚至要付出生命代价的。但是,即使冒着牺牲生命的危险,只要能离开平地站在高处,就算是得到了足够的补偿,真可谓是残酷的致命性夙愿。直到今天也没什么两样,以摩天楼的名字建造的高层建筑就是。摩天楼这词本身也是无比的傲慢不逊。英语“skyscraper”也是“触摸到天穹的房子”的意思,看来对高度的过度执着不分古今和东西方。仅仅因为而成为恐怖袭击目标的纽约世贸中心的世纪性惨剧赫然摆在那里,但是世界的各个城市仍然争先恐后地想拥有摩天大楼事实上,塔也是不能轻易建造出高层建筑的补偿性构造物。本来是为了保管菩萨的真身舍利而开始建造的塔,传(上)已经消失的哈尔堡纪念塔的原址(下)已经消失的纪念塔所处的哈尔堡市场入口入韩国后以石塔的形式普及。虽说是石头建造的,还装模作样增添瓦顶或椽条,狡辩说这不是塔,是3层、5层的高层建筑。其他纪念塔也一样。为了纪念伟大的业绩而矗立在那里,通过高度来引发敬意,显然是只能生活在地面上的人类对高度的强迫症。所以,越是蛮荒社会,纪念塔的数量越多。因为纪念塔本来就是以口号和宣传为目的的原始工具。需要口号和宣传的社会通常是理念型或专制型社会。将低级的意识上升为国家目标的那种社会,建筑始终是“透视图”型的。透视图的背景通常是蔚蓝的、迷人的天空,或者是广阔的平原,周围的状况被忽视得越多越好,只有煽动性的、纪念碑似的建筑威逼地突显出来。那里只有煽动和灌入,生活的影子容易变得很矮小,或完全被排除。相反,“鸟瞰图”中绘制的不仅是建筑本身,还有建筑立足的土地,道路、邻居和邻里关系。视角越高,需要表现的关系越广越多,所以建筑本身的形状反而变得没那么重要。需要绘制的不是外壳的形状,而是其内在和外在生活的关系和形态,换句话说,就是一个群落的风景。如果我们追求的是民主主义社会,就不应该要求只会引发虚像和幻想的透视图,我们的思考应变成鸟瞰图式的。现实主义哲学家卢卡契(GyorgyLukacs,1855~1928)主张,“将美的效果作为目标的幻想,是将艺术贬低到白日梦层次的一种欺瞒或欺诈”。再引用一句“将移情作为艺术体验的核心,意味着将艺术体验降级到日常生活的层面,尼采的‘狄俄尼索斯性陶醉’是移情反应的形态,超越是自身龟裂和不规则人格的无价值性,是世界和他们之间关系的空虚性。由于经过伪装的傲慢,他们只是在欺骗自己”。以煽动、口号和宣传为目的的建筑物,其目的在于“陶醉”。当建筑的本质在于陶醉时,按卢卡契的理论,就像毒品上瘾或酒精中毒的效果一样,使人失去人性。这是非伦理的。德国汉堡南郊有一座小城哈尔堡(Harburg)。原是属于汉诺威公国的城市,20世纪初被编入汉堡,现在是具有20万人口,承担居住和研究功能的卫星城市。1986年,这座城市中心区的繁杂街角营建了一座12米高的塔。这座塔是哈尔堡市政府为了让人们时刻不忘法西斯主义的沉痛过去而营建的,当时通过公开征集采用了雕塑家约辰?格兹(JochenGerz,1940~)和埃斯特?沙莱夫–格尔兹(EstherShalevGerz,1948~)共同设计的方案。这对夫妇提出的方案只是一米见方的12米高的单纯立方体,但令人惊奇的是,这座看似平凡的塔每年以2米的速度下沉到地下,终消失在地面上。这座消失的纪念塔,当初计划要建在公园里,但是思虑缜密的设计师说服市政府,放弃幽静的公园,选择了繁杂的市场入口处小广场的角落。他们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建塔后,旁边还设置了写有如下字句的公告栏。(逆时针方向)纪念塔上留言的市民纪念塔完全消失后前来纪念的市民刚建造纪念塔时的情形“请哈尔堡的市民和这座城市的游客,在塔上留下您的姓名。带着很多人的名字,这座高12米的塔将会逐渐下沉到地下。终于有一天塔会完全从我们的眼前消失,到时候我们再也见不到纪念反法西斯的这座塔。因为对抗非正义需要站起来的终归还是我们自己。”读到这些字句的市民和游客,在剩余的塔表面不仅写下了自己的姓名,还书写了纳粹时期的记忆。大部分都是心灵伤痛的记忆,也有烦恼和痛苦的呐喊,偶尔也有赞扬纳粹的反文化性涂鸦。足足有7万多人在塔上留下了姓名和记录。承载着这些人的沉痛记忆的塔每年以两米的速度下沉,终于在1993年11月10日完全消失在地下。那座小广场只留下1米见方的四方形痕迹,让人记住曾经存在过的那座塔。2012年5月,我探访了哈尔堡纪念塔的现场,虽然我20年前就得知这座塔已经完全消失。我想确认这座消失的塔所留下的痕迹,更让我好奇的是关于这座塔的记忆实体。我开车到达哈尔堡的中心区,在繁华的道路旁下了车。向一位看似当地居民的中年女性打探塔的位置时,她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惊讶,不过很详细地告诉了我。估计东方人打探这座消失的纪念塔的事情,并不常见。现场果然只剩下1米见方的与地面持平的塔顶,地势稍低一点的地铁入口处的墙面,可以通过小玻璃窗看到塔下沉到地下的形状。但是,除非是有人指点或像我这样专程来的,这里没有任何可猜到的线索。甚至在附近的书店也找不到任何关于这座纪念塔的书,这座塔完全按设计师的意图,从日常的风景中消失了。是的,所有城市和建筑终归会消失。为了显示建造者的光荣,不管建造得多么结实,在重力的作用下城市和建筑必将会倒塌。有时因为经济的原因,有时因为自然灾害,或是因为恐怖袭击,或者因为事故,都会倒塌并消失殆尽。永恒的只是我们一起曾经在那里居住过的事实,唯独记忆才是真实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