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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尔文的事实

19世纪50年代,美国作家亨利·大卫·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发现一只他从未见过的小鸟在“轻轻拍打着沉重的翅膀低空飞过”。当小鸟飞过他的头顶时,梭罗在鸟的翅膀底下发现两个点,然后意识到这是一种鸥。“发现一个新的自然事实的感觉真是太棒了!”31梭罗像鸟一样叽喳叫。一个新的事实被发现了:这只特别的鸟原来是只鸥。梭罗的事实是事实的基本形式:某个“此”是一种“彼”。

但是梭罗对那只鸟的识别并不是那种能推动知识进步的事实。它并没有以可感知的方式增加我们对鸥及其翅膀、甚至其斑点等方面的知识。梭罗没有那么有抱负。正如美国作家拉尔夫·瓦尔多·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在梭罗逝世时所写的悼词中所叹息的那样,“梭罗不想成为整个美国的管理者,而只想做一个黑果党的头目”。32

当梭罗在捡拾黑果时,查尔斯·达尔文用了7年的时间沉浸在无脊椎动物蔓足亚纲——藤壶的小世界中。研究的结果是两卷干巴晦涩的书——和他之后于1859年出版的惊世之作《物种起源》(On the Origin of Species)相似之处寥寥———通过不厌其烦地列举事实,描述了这些小动物们不可胜数的细节。但是这本书所提到的某个“此”是一种“彼”,相较于梭罗的发现就前进了一大步。基于事实的知识是如何得到的?达尔文的例子就是一个典型的例证,这种模式被证明非常有效,所以才值得达尔文用7年时间忍受在餐桌上闻这种死了的甲壳纲动物的臭味。

达尔文关于藤壶的著作源自对一个细微但却持久的事实的偶然发现。1835年,在提出伟大的进化论之前,达尔文还是一个年轻人,乘坐“小猎犬号”(Beagle)周游,研究加拉帕格斯群岛(Galapagos)上动植物的细微变化。在那里,他在软体动物的壳里发现了微小的藤壶寄生虫——这是极为罕见的,因为它们通常依附于石头上。在进一步检查这些寄生虫时,他发现了一些外表看起来极其类似甲壳纲幼虫的小幼虫。软体动物和甲壳纲动物属于截然不同的物种,那么为何软体动物会产生出甲壳纲幼虫?达尔文将这一疑问搁置归档,直到1846年。在接下来的7年里,这一问题一直吸引着他。

说为这项工作煞费苦心仍然太低估了这本书的价值。这本书以针状的解剖工具和放大设备作为研究设备,但其细节是以一个宏大理论为指导的。达尔文认为有机体是逐渐进化的,这个想法指引着他去寻找有机体之间的连续性。于是,他研究雌雄同体的藤壶,发现其雄性器官“不同寻常的小”,小到他可能“根本辨识不出来,倘若我没有坚信我的物种理论,即一个雌雄同体的物种一定是通过几乎察觉不到的阶段逐渐演变来的。”33

达尔文本关于藤壶的著作有370页,事实上只阐述了一个事实:藤壶是甲壳纲动物。要是你坐在瓦尔登湖畔思考这个世界,然后把要换洗的衣服带回家让母亲和妹妹洗(梭罗就是这么做的),那么这个事实就不可能被发现。34达尔文发现这个事实,需要从英格兰航行到加拉帕戈斯群岛,仔细检查有寄生虫的软体动物,取得多个物种的样本,进行7年严格的解剖,再加上一个能改变世界的物种起源理论。

发现一个全新的自然事实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回到现代,人们碰到各种有关品味偏好的问题,会向Hunch.com网站寻求帮助。我应该参观哪座城市?万圣节我应该装扮成哪个人物?今晚我应该做哪种中国菜?Hunch.com会根据所有用户之间波动的、重叠的相似之处,提供具有统计显著性的答案。为了达到这一目的,Hunch.com必须十分了解其用户——要掌握足够多的用户信息,所以像传统做法那样要求用户填写一个问卷(“喜欢的音乐类型”,“政治倾向:左派,中间派或者右派”)已经远远不够了。Hunch.com正在寻找一种事实,一种会让达尔文、梭罗,乃至大多数人们在几年前都会感到困惑不已的事实。

我次浏览这个网站时,想知道我晚上应该看什么电影。Hunch问了我很多与电影无关的问题。我的饮水杯是不是正面朝上放置?我喜欢穿跑步鞋,靴子还是凉鞋?当我丢掉一张纸时,我是否把它揉成一团?我曾经摸过海豚吗?从我开始使用该网站,我一口气答了334道题,主要是因为回答这些问题令我感到出乎意料的好玩。根据我的回答,Hunch向我推荐了电影《28日》(28 Days)、《卡萨布兰卡》(Casablanca)、《亡命天涯》(The Fugitive)和《谋杀绿脚趾》(The Big Lebowski)。Hunch获得了我的数据。

它是怎么做到的呢?是在其他用户提供的数百万个答案的语境下,再来分析我的回答。这种分析纯粹是统计型的,采用了一种19世纪的科学家和统计学家不可能预料到的方式。这种分析方式不支持哪一种理论,而且也没有产生任何理论。Hunch不会知道人们——比如那些喜欢在沙滩上穿凉鞋的人以及在过去一年里没有吹过蒲公英的人——为何会喜欢以上四部电影。它并没有一个假设,也没有进行猜测。它只有统计相关性。

Hunch的事实——我如何放置我的饮水杯,以及近我是否吹过一支蒲公英——与达尔文的事实相对:

达尔文的事实来之不易。他用了7年的时间发现藤壶就是甲壳纲动物。在Hunch网站,你可以在一分钟之内回答12个问题。一般用户大约回答150道问题。在Hunch网站,事实很快就能获得,同时也是有趣的。

达尔文的事实集中在一个具体的问题上:他想弄清楚藤壶是何种生物。Hunch的事实则是有意识地不去设限。这一刻你还在回答你喜欢瑞典组合ABBA的哪首歌,下一刻你就需要回答你是否认为俄罗斯属于欧洲国家。Hunch需要广泛而细致的答案,以获得有用的结果。

达尔文的事实总体上涵盖了某种有限的话题。在370页的书中,达尔文仔细阐述了关于三种藤壶的所有相关事实,然后提出了他的论断。如有可能,没准他还会写更多页,举出更多事实,但是这些事实终归有一个开始和结束。封面封底之间的部分,就是他的论断。Hunch的事实则没有“涵盖”任何东西。在初上线的7个月中,该网站收集到了7000多个不同问题,几乎都来自用户。的停止点是你对回答这些傻气的问题感到厌烦的时候。不过即使这样,你仍然可以返回去回答更多的问题。

达尔文发现的事实,早在他发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雌雄同体的藤壶早在达尔文发现之前就有微小的雄性器官了。至于Hunch是在发现事实还是在生产事实,则尚未清楚。在棉花糖和鞋油之间,我更喜欢前者,这确实是一个关于我的事实。但因为我之前从未这么比较过,所以感觉上,这个事实在别人问我之前又并不存在。如果我从未摸过海豚可以算是一个事实的话,那么我从未接触过一个克林贡人(Klingon)也必须算是事实,或者我从未摸过紫色的酸橙,或蓝色的酸橙,或格子图案的酸橙——无数这类在别人问我之后才存在的事实。

达尔文例子中事实的浮现,是因为他有一个理论指导着他。否则,他为何关心藤壶的雌雄同体性?但Hunch并不知道为何你爱吃咸食会有助于它预测出你喜欢的扑克牌类型,当然它也不在乎。

后,当达尔文在加拉帕戈斯群岛发现一只有寄生虫的藤壶时,这个事实值得铭记仅仅是因为他认为——而且他判断对了———这只独特的藤壶是一个新物种代表。他在卷1中写到:“只有在鹅颈藤壶中,其肉柄的上端才是黑的。”35他说的并不是某一个个体的肉柄,而是一个物种的肉柄。对达尔文来说,只适用于一个个体的事实是毫无价值的。而Hunch的事实却恰恰与之相反。在Hunch网站上,“你呼吸空气吗?”这个问题就没有多大意义,因为所有的哺乳类用户都会给出同样的回答。

现在,Hunch没有用类似达尔文的藤壶研究或者物种起源探索的方式产生结果。它的事实也无法替代人们对达尔文式事实的需求(不过在第七章,我们会提到科学如何利用Hunch的一些基本技巧)。Hunch在做一些有益的事情——帮你找到你想看的下一部电影或者合适的婚礼礼物——但它没有一本正经地说要去创造永恒的知识。它只是,一种预感。

然而,Hunch只是知识的形象所发生的严肃转变中的一个细小的例子。达尔文的事实相对稀缺,不仅仅是因为这类事实很难得到——用7年的时间解剖藤壶——还因为它们很难出版。如今,某些事实仍然难以得到,所以那么多国家才不得不耗费数十亿美元建立高能粒子对撞机,借以一窥量子的面目。不过我们的信息技术已经和通信技术一样先进,所以了解一个事实就等于将此事实公诸于世。互联网庞大的生产力早已取消了在出版方面的人为限制——包括出版前的内容审查。我们所发现的一切都能出版,这种新战略产生了巨大的云数据,没有理论制约,不用审查就可以出版,并且任何上网的人都可以获得。

事实一直以来所扮演的知识基础的角色,也因此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