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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第四章燃烧的山
  “我猜想,有人因为这个祭典送了命。”
  我带着绝望的心情说。
  “我从旧资料上看到,至今为止死了八个人。”
  三郎老爹行若无事地回答。光是记录有案的就有八个人。完了,我一定是第九个。我这个人衰运特别强,莫名其妙地被送到位于深山的这个村庄这件事,就足以证明我有多衰了。
  我恨!
  我恨阿熊帮我找到这种害死人不偿命的工作!我恨傻傻地送我上路的老妈!更恨只给我三万元路费的老爸!我恨!
  “你没事吧?”清一哥问,“虽然你是见习生,但你已经在中村林业登记了,所以可以申请职灾保险。”
  不是这个问题吧?
  “你在发抖吗?简直太胆小了。”
  与喜豪放地笑了起来。你浑身“细腻”的相关神经早就断光光了,当然不会怕啦。我暗暗咒骂着,向全组正常的岩叔求救。
  “岩叔,你也会觉得害怕吧?”
  “一点都不怕。”岩叔一脸爽朗的笑容,“我曾经遇过神隐,神去的神明喜欢我,不可能让我在祭神的时候送命呢哪。”
  这种寄托在神明身上的笃定是怎么回事?
  “各位弟兄,”清一哥严肃地问,“准备好了吗?”
  所有男丁齐声回答:
  “准备好了!”
  我还没有准备好。
  “好,出发!”
  与喜用斧头砍断了绑在榉树上的绳子,阿锯吠叫着跑了过来,把残株当成踏板,跳到我的脚下。千年杉在修罗滑道上缓缓向斜坡倾斜,就像云霄飞车升到了顶点。每个人的链锯刀刃已经套上套子,用带子斜背在肩上,但可以感受到背上的链锯突然飘了起来。
  好可怕!
  在我闪过这个念头的同时,千年杉滑下了斜坡。
  “嘿哪!”
  男丁们抓着树干上的粗草绳大声呐喊,我抓着的目途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滑下斜坡的杉树巨木下,修罗滑道的细原木承受不了负荷,好几根都折断了,发出响亮的叭、叭碎裂声,碎木块打到了护目镜和安全帽,通道两旁伸出的树枝打在脸上。
  “好痛好痛好痛。”
  “白痴,小心咬到舌头!”
  与喜大声呵斥道。的确,我已经无法正常说话了,千年杉开始加速狂冲。
  我就像坐在老旧蒸气式火车上的乘客,枕木已经碎裂,车轮也偏离了轨道,但狂飙的列车却完全没有放慢速度,与喜当然就是那个不怕死,还在不断加煤炭的司机。
  “冲啊!”
  与喜抓着目途,笑着前后摇摆着身体。眼前的惊险程度远远超过了云霄飞车,他居然乐在其中,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清一哥,他面不改色,也没有缩起身体,泰然自若地坐在千年杉的前端。
  他们都不是人。
  三郎老爹“咻——咻——”地轻轻吐气,紧抓着目途,搞不清楚他是在兴奋还是在害怕。岩叔念念有词,仔细一听,发现他轻声念着:“神明显灵,神明保佑”。
  与其拜托神明,还不如赶快停止这种玩命的祭典。
  身后那些抓着粗草绳的男丁纷纷发出惨叫声。
  “哇,摇得好厉害!”“惨了!”“妈呀!”
  但他们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和兴奋。当惊险刺激超过某个程度,精神就会错乱,各种情绪都会掺杂在一起。
  这当然是事后的分析,当我坐在千年杉上冲下斜坡时,脑筋一片空白,差一点屁滚尿流,只能用冒着冷汗的手拼命抓紧目途。
  积在地面的落叶碎片飘了起来,隔着落叶树的枝叶缝隙,看到栖息在森林中的鸟儿也惊慌失措地尖叫着逃向空中。
  眼前的景象转眼之间就消失在后方。千年杉虽然外形像龙,但疾行的样子宛如巨大的山猪。千年杉的速度和激烈的突飞猛进,难得一见的美丽森林也变成了乱七八糟的流动色彩和形体,就像把水桶里的绿色、褐色和红色的颜料统统倒在墙上。
  斜坡的角度越来越陡,加速度也越来越大。风灌进了袖子,好像气球一样鼓了起来。
  呜汪!阿锯惨叫一声。它原本用指甲用力抓着杉树皮,站在我的脚下,但似乎终于没了力气,当千年杉稍微摇晃一下时,它悬在空中。
  阿锯毛茸茸的尾巴掠过我的视野角落。
  “阿锯!”
  我毫不犹豫地伸出左手,抱住了飞向后方的阿锯的腰部。我的身体向后扭转,但单手毕竟无法承受体重,右手一滑,离开了目途。
  我会死!
  眼前的景象变成了慢动作,清楚地出现在我眼前。
  排成两行,紧拉着粗草绳的男丁无不瞪大眼睛,抬头看着手上抱着阿锯、整个身体即将俯冲的我。山根大叔动了动嘴说“完了”,阿锯缩起尾巴,夹在后腿之间。我的左手用力,深深卡进了阿锯的毛皮。
  不能放手,一旦放手,阿锯就没命了。我死也不放手。
  这时候,我看见两个女人在不断疾行的千年杉后方飘来飘去,我看不清楚她们的脸,只知道她们分别穿着红色和白色的和服。
  大山祗神的两个女儿。
  她们是来迎接我吗?我就这样和阿锯一起坠落地面,当场毙命吗?我居然带着平静的心情这么想道。
  两个女人优雅地抬起手,指了指我身后。
  嗯?在我纳闷的同时,听到与喜大叫着:“勇气!”
  我抱着阿锯回头,与喜左手抓着目途,右手向我伸出斧头的柄。清一哥伸出一只手,抱着重心不稳的与喜的身体,露出难得的紧张神情看着我。
  “抓住呢哪!”
  与喜大叫着。我抓住了斧头柄,伸长右臂,好像抓蜘蛛丝般紧握着已经变得光溜溜的斧头柄。
  与喜和清一用力把我拉回他们站立的位置,也就是目途的方向,生死一瞬间,我宛如重生了。
  “你累了吗?”
  与喜的太阳穴暴着青筋大吼。现在根本不是用提神饮料广告的梗搞笑的时候,但我把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右手上,也对他大吼一声:
  “喝了再上!”
  我身体微微往前冲,再度被拉回了与喜和清一哥之间,急忙抓住了目途。
  我感觉过了很久,但实际上应该只是发生在刹那之间的事。
  背后的男丁们“喔”地发出了松了一口气和喜悦的声音。
  得救了。当我这么想时,全身的汗水滴落。我可以感受到脸上的汗水被风吹向后方。各位大叔,对不起,我下的咸雨让你们遭殃了。
  “白痴!”与喜用肩膀喘着气,大声骂道,“你差一点送命!”
  但是,我不能对阿锯见死不救。我知道我刚才的举动太鲁莽了,却没有后悔。阿锯在我的臂腕中无助地垂着耳朵,浑身发抖地看着我,似乎在想“真对不起”。太好了,我和阿锯都保住了性命。好温暖。
  嗯……?我的肚子上真的热热的。
  “啊!”
  我把阿锯抱到一旁,低头看自己的肚子,“阿锯,你在我身上撒尿!”
  白色衣服上有一摊黄色污渍。
  “哈哈,”与喜说,“这泡是高兴尿(太高兴了,忍不住尿尿),阿锯,对吧?”
  才不是呢,阿锯是吓得屁滚尿流。
  “无论如何,没事就好。”
  清一哥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我偷偷回头一望,在不断向后退的树林中,遍寻不着刚才那两个女人的身影。
  也许是幻影,但我还是在心里道了谢。
  “谢谢救命之恩。”
  与喜突然说道,仿佛他会读心术。我惊讶地将视线移到与喜身上,与喜道谢的对象当然不是大山祗神的女儿,而是我。我害羞地摸着阿锯的头。
  我的呼吸和心跳终于恢复了正常,把阿锯放在脚下。但毕竟还坐在在斜坡上疾行的千年杉上,心脏还是扑通扑通地跳。我两只脚紧紧夹住阿锯的身体,以免它再度飞出去。
  “排除一难,又来一难。”
  三郎老爹说。
  “快要撞击了,大家做好准备呢哪!”
  岩叔也大声提醒道。
  大岩石渐渐逼近眼前。
  大岩石是修罗滑道的终点。为了把千年杉载上通往山脚的路,也就是我们今天早上走的兽径,必须让巨木右转,转向与目前行进方向呈直角。
  “要怎么转向?”
  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同组的人都神情严肃,紧张地抓着目途。身后那些男丁刚才还不时发出“嘿哪,嘿哪”的声音,激励着自己和周围的人,如今却寂静无声,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紧张宛如闪电般贯穿千年杉的树干。
  该不会?我猛咽口水。难道就直接撞向大岩石吗?
  “不可能!我会死啊!让我下来!”
  我尖叫起来。
  “来啰!”
  “抓紧了!”
  清一哥和与喜大声发出警告,所有人都马上弯下身体,缩起脖子。被我的双脚紧紧夹住的阿锯痛苦地发出“汪”的叫声,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一阵强烈的冲击,内脏也跟着震动起来。千年杉树干的左半部分冲上大岩石后弹了出去,宛如前腿抬起的脱缰野马般,几乎垂直弹起。
  “啊!”
  在重力的作用下,脚滑了出去,只靠双手悬在目途上,支撑全身的重量(包括阿锯)。
  下一刹那,千年杉撞倒了周围的树木,缓缓向右倾斜。千年杉撞到大岩石后改变了方向,这样的结果固然值得庆幸,但未免太粗暴了,难道不能靠其他方法掌舵吗?
  巨大的杉木在空中画着弧度,转身冲向兽径。我双脚用力,抱紧阿锯,对抗离心力,不让身体被甩出去。
  千年杉直接落在兽径上,响起重重的地鸣。
  呜哇哇哇。牙齿快咬到舌头了,我立刻绷紧下巴。鼻水喷了出来,泪水和汗水都飙了出来,喷湿了护目镜。
  如果千年杉冲过头,导致倾倒翻覆或是树干撞碎,所有人都会同时升天。
  神啊,希望千年杉可以顺利滑下兽径!
  千年杉弹了两三次,我坐在树干上弯着身体祈祷。这时,有什么东西掠过我的头顶飞向后方。
  嗯?!我忘记眼前的状况,抬头看清楚不明物体到底是什么。
  是山根大叔。刚才的冲击让他松开了握着的粗草绳,他飞过我的头顶,悬在空中。
  “啊!”
  我忍不住站了起来,但我不可能跳下去救他。千年杉在兽径上重重落地后,沿着斜坡冲向山脚。
  “山根叔!”
  “没事吧!”
  男丁在背后叫了起来。大家在坐稳之后,纷纷回头看着山根大叔飞走的方向。
  山根大叔在空中勾勒出抛物线轨迹后,后背撞向兽径旁杉树的绿色树梢。
  千年杉继续勇猛向前,留下摇动的树枝和应该挂在树上的山根大叔。
  “怎、怎么办?”
  我回过头,大声问身旁的与喜和清一哥,“山根大叔会不会死……?”
  “嗯,”清一哥皱了皱眉头,“虽然很想帮他,但也无能为力。”
  千年杉正在飞速前进,的确无法放手。因为无法让千年杉停下来,所以也没办法去找山根大叔。不过,大家未免太无情了。
  我正打算继续追问,与喜悠然地说:
  “哪啊哪啊,看刚才的情形应该死不了,那些树枝发挥了缓冲作用。”
  真的假的?但眼前也只能祈祷好是这样。进入兽径后,千年杉沿着斜坡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
  “山根!”“千万别死!”“不能死啊!”“不要啊!”在我身后大叫的男丁们不知道是在担心消失在树梢的山根大叔,还是在为仍然无法离开千年杉的自己叹息。
  前方渐渐亮了起来,树木的密度渐渐稀疏,隐约传来笛声和鼓声,声音越来越大。男丁们也再度叫着“嘿哪,嘿哪”回应。
  神去山的山麓越来越近。
  不,等一下。虽然很庆幸终于要到终点了,但要怎么让千年杉停下来?神去山的登山口只有一个小型石祠堂,还有一个小广场而已,前方就是穿入地下的神去河的河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