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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我在堤道上骑行,冰冷的大雨淋在身上,我不停打战。狂浪怒涛绞碎了灰色的大海,而黑夜与风雨同步,遮蔽了海滩上迷蒙的亮光。一个村汉用很肯定的语气告诉我,在稍远一点的右手边,有条路可以通往一家旅店。地面处处水洼,不易分辨,我差一点错过路口。我的马儿垂下了耳朵,在这处处荆棘的危险地段涉水而行,我真怕会迷路。现在,我又再次看见那只躲在村汉腿后龇牙咧嘴的凶恶黄狗。它的黄毛沾满泥泞,那双不正常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不放。人狗俩本来已在我身后被大雨吞没了呀!该不会指引了我一条死路吧?真是见鬼了!
  就在这时,我听见招牌在风中吱呀作响的声音,旅店终于从一堆乱树丛后方显现。我跳下马,抓住缰绳,把马儿牵到廏房。可怜的牲口,正冷得不停发抖。我抓起一把干草,缓缓摩挲它的侧身;接着捧了一大堆粮草放在它鼻翼下,轻轻抚摸它的颈背。
  接着,我去敲旅店的门。仿佛童话故事一般,门开了。
  旅店老板让我浑身不自在。他腿跛得很厉害,店里黑漆漆的,没看见别人。他给了我一碗汤和一壶啤酒,在我对面坐下。我受不了吃东西的时候被人盯着看,令人心烦的事已经够多了。现在,我满脑子都在想着那桩布匹生意:六包布料,以黄腊密封,来源不明。之前,他们只让我看过一小块这种“云绸”的样本。那是一种轻柔得令人惊异的薄纱,精细柔软的程度无可比拟。卖家夸称这种布料会随着一天的光线变换颜色。他用样本证明给我看:将那一小块布朝着一方放晴的天空举高。布料立即发亮,虽然很快又乌云密布,但布料仍保存了那晴朗的亮光。那光亮让我目眩神驰。我开了汇票,预先将全部款项付清,甚至没拆开包裹检查其他货品,并相信了一个星期内就能收到货的承诺。由于暴风雨即将降临,在匆忙之下,我离开时忘了拿那块神奇的布样,那可值不少钱啊。
  行事过于冲动,一直是我改不掉的老毛病。我无法拿这块云绸示范给父亲和叔叔看,开始烦恼该如何对他们报告这项交易;他们做生意可是锱铢必较。“记住,合理正确的判断是经商的罗盘。”一个说。“谨慎,我的侄儿,谨慎是智慧的结晶。”另一个接着说。就在他们刚放手让我在生意上掌握决定权的时候,却发生了这次的事件。他们一定会把帐都算在我头上。母亲比较能容忍我的糊涂,但三位长辈都对我的能力强烈存疑。太轻信他人,对陌生人太豪气。想到这些,我突然没了胃口,推开几乎半满的餐盘。
  店主带我去房间。走上楼梯时,他手中的烛台照亮了一幅画,我立即深受吸引,毫无抵抗力。那是一幅小小的风景画,却在墙上开拓出一个无限辽阔的空间。
  “您是位懂画的行家吗?”店主问我。
  “我不知道……只懂看一些人物肖像……其实,还算了解吧!根据我父亲的说法,那是能彰显家族名声的东西。不过,引发我好奇的,喏,是这座蓝色的山。这座山的蓝色很引人注目,看起来遥远难及,但同时,却仿佛能用手指触摸。”
  “那是远方之蓝。想必您曾注意过,天气晴朗的日子里,接近地平线的那几层风景如何渐渐染成蓝色,直到我们视线所能及的远之处……”
  “呃,其实我并没有特别去注意。不过,从这幅画上来看,这种现象倒是很明显。我觉得又更靠近那座山了一些。还有那辆没入长草之中的华丽篷车,车上那些棕色皮肤的乐师,还吹奏着各种不知名的乐器呢。说真的,我从来没看过这样的世界。”
  “那辆篷车是一辆灵车。这个场景里的一切发生在距离这里几千里以外的靛蓝双岛上。不过,您应该已经很累了……”
  “不,不,拜托您,请继续说下去……”
  我们后还是爬上了楼梯。他每爬两格就停下来,露出痛苦的表情。他邀我走进一个堆满旧书、动物骨骼标本和各种稀奇古怪物品的房间。他拿起一本厚重的大书放在桌上,是一本地图集。他翻开书,找到一张形状像“i”的地图。
  “这就是靛蓝双岛,是两座陆地上的岛。您看,这里的长形大岛;还有,就在它上方,这个‘i’字上的蓝色大圆点,代表的就是吸引您注意力的那座蓝色大山。那是一座火山,您也可以说那是一座会喷火的山,但火已熄灭。这两座岛并非浮在海面,而是矗立在一片辽阔的大草原上。”
  “我猜,就是画中那辆古怪的篷车所驶过的长草平原?”
  “正是如此。那辆篷车载着一位亡者的遗体,在所有家人的陪伴之下,朝蓝山出发。”
  “想必那是他们埋葬亡者的地方啰?”
  “不完全是。当领头拉车的牛匹精疲力竭而累倒,就被拿来当做祭品;而篷车也会被焚毁。就在领头的牛倒下之处,家属和乐师面朝蓝山,举行庆典。但葬礼并不就此结束。依循原路回程时,他们一路洒下种子。雨季来临时,这些种子就会长成一条长长的花径,画出亡魂通往圣山的路线。就是您在地图上看到的所有这些从长岛散射出的彩色线条。”
  “其中没有一条连接到蓝山?”
  “不可能有。这座山是到不了的;它永远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我懂了,那是海市蜃楼的景象!”
  “并不是!只是这座山只有从长岛出发才看得见;从其他任何地方都看不见。”
  “您这是在耍我吗?只要走得够远够久,后总是能抵达的,不是吗?”
  “没办法!”
  “为什么?路上有沼泽,有流沙?”
  “相信我,对步行者的双足而言,没有比那更柔软的土地。就连布满路面的小草都纤细无比。然而,若您有兴趣,您可以走上一辈子,事实也不会改变:蓝山永远在那般遥远的地方。”
  “少来了,一辈子?!”
  “就是这样。你要知道,早就有很多人试过了!”
  他从书本上方打量我,盯着我看了一阵子。
  “您不相信我?”
  “这该怎么说呢……”
  “麻烦您把那样东西拿给我,好吗?”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转身找到他所说的物品。那是一个木造的小机器,形状像蝴蝶,十分轻巧。他一手拿着机身,另一手则把玩一个机关,让翅膀拍动。
  “我发明了一架飞行器,这是它的模型。我心想:既然步行者所面对的蓝山总不断后退,那么,不如改从另外一种途径接近。”
  “用飞的?”
  “不完全是。这么说吧!我从一座悬崖顶往下跳,想翱翔空中……”
  “哦……”
  “……不过没能持续多久。事实上,我像一颗石头般直接坠落,幸好下方有一片茂密的竹林缓冲。被抬出林子时,我的双腿都断了。”
  他陷入回忆。我对那架机器深深着迷,尤其是翅膀上张架在细柳枝上的那层薄膜。那是一种神奇的布料,与我所买的颇为相似。我对这个巧合感到十分困惑。店主回过神来招呼我。
  “您对布料有兴趣?”
  “确实颇有兴趣!在下正是一名布商。”
  “啊!这么一说我就恍然大悟了……这层薄纱用的是世界上轻柔也强韧的材料,称为云绸。”
  “您说什么?!”
  “云绸。想象一下:这座原野上的草会结出絮团,闪闪发亮,毛茸茸的,宛如棉花球,但材质轻盈得能被微微柔风吹起。而那正是采集的好时机:要趁棉絮在空中飞舞,而非长在草茎上时,更不可等它落地。一旦纺成线,这些絮球的纤维能织成一种精致的布,它轻如空气,颜色随天光变幻:黎明粉红,正午湛蓝,多云则呈珍珠灰;夕阳橘红,余晖绯紫,夜幕初垂之时转为靛蓝。此外,这两座岛的名称也源自于此。您从来没听过靛蓝双岛吗?”
  “从来没有。它们位于哪里?”
  “就在我们脚下!”
  我耸耸肩。这个跛老头,他又在耍我了!用他那种怪里怪气的腔调对我说话。他戴着歪歪的高筒帽,身穿丝绸内衬的东方长袍,微微一笑。
  “年轻人,您知道,大地是多么辽阔。比您在堤道上来来回回地进出几趟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