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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乘以5等于70,14乘以6等于84,14乘以7等于98……”帕瓦娜一边翻山越岭,一边背诵着乘法表。这是爸爸让她养成的习惯。

“世界就是我们的教室。”他在帮帕瓦娜上科学课和地理课前,总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他以前是个历史教师,但对其他学科也颇有研究。

在寻找家人的旅程中,有时他们运气好,能搭上马车,或是坐在卡车后面,从一个村子到下一个村子,从这个难民营流落到下一个难民营。但更多的时候他们只能依靠自己的双腿。在那样的日子,父亲的课堂让遥远的路途短了许多。

要是路上只有他们俩,爸爸就会趁休息的时候在沙地上写点字母,教她英语的读写。他还会讲一点莎士比亚的戏剧,讲讲以前在英国上大学时的见闻。

天气好的夜晚,只要爸爸有力气,就会说一点儿天文知识给帕瓦娜听。在漫长的冬夜里,他就会跟她讲一些伟大的阿富汗及波斯诗人的故事。他朗诵着他们的诗篇,让帕瓦娜跟着一遍遍地复述、背诵,直到记住为止。

“头脑就和身体一样,需要锻炼,”他说,“懒得动脑子对你没什么益处。”

有时,他们会边走边聊聊家人。“阿里现在该多大了?”她父亲问道。他被塔利班关押了几个月,好不容易出狱时,阿里已经和妈妈、姐姐们一起离开喀布尔了。帕瓦娜便试图回想后一次抱阿里时的情景,然后猜想他现在大概有多大了。

“玛利亚姆很聪明。”帕瓦娜回忆着。

“我的每个女儿都很聪明,”爸爸颇为骄傲地说道,“以后你们都会成为强大、勇敢的女人,重建我们悲惨的阿富汗。”

帕瓦娜每每与父亲说到和家人有关的事,都只是把他们想成去平安度假了,绝口不提心中的疑虑和不安。

有时候爸爸痛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就只能默默地走着。他在空袭时受的伤一直都没有恢复,后来在监狱里又挨了很多鞭子,再加上难民营的不良饮食和落后的医疗,爸爸的病情日益恶化,身体每况愈下。

帕瓦娜不喜欢这样的时候,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爸爸备受折磨,自己却无能为力。

“我们停下来歇一会儿吧,爸爸。” 每当此时帕瓦娜都会如此提议。

“我们停下来就会死!”爸爸总是这么回答,“继续走!”

今天,一阵熟悉的疼痛穿过帕瓦娜的肚子。那个女孩给她的一点儿饭、面包还有桑葚已经让她撑了三天了。她每次都是只吃几口,就赶忙收拾好,免得自己忍不住一口 气全吃完。可到了第四天,不管她怎么省,也一口饭都不剩了。

“14乘以8等于112,14乘以9等于122……啊,不对!”她想算出正确的答案,但饥肠辘辘,她实在无法再思考下去。

突然,一个声音穿过狂野,传进了帕瓦娜的耳朵里。可那声音听起来既不像人的,也不像动物的,更不是机器发出的声音。它忽高忽低,起起落落。有那么一阵子,帕瓦娜以为是山间呼啸的风声。可今天明明没什么风啊,连一丝拂过脖子的微风都没有。

帕瓦娜正走在一个山谷里,周围都是低矮的丘陵。那个诡异的声音从一个小山头飘到另一个山头,她不能确定这个声音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她想躲起来,可四周既没有树也没有石头,根本无处可躲。

“不管了,我还是继续走吧!”她大声对自己说道。她的声音倒是给自己增添了不少勇气。

当她沿着山里的小路拐了一个弯儿时,声音又突然飘了过来。

那声音就在她头顶上。

帕瓦娜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女人蹲坐在山丘头上。她的布卡往后掀着,整张脸露在外面。刚才那个诡异的声音就是她发出来的。

帕瓦娜连滚带爬地爬了上去。背上的重担让她步履维艰,她爬得满头大汗,到达山顶时已是气喘吁吁。

帕瓦娜站在那个女人前面,朝她挥了挥手。她想等自己呼吸平缓了,再和她开口说话。

但那个女人的哭声并没有停止。
“你还好吗?”帕瓦娜开口问道,但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你有吃的或是喝的吗?”可还是什么回应都没有,只有嚎哭声。

这女人从哪来的?帕瓦娜看了看附近,并没有发现什么村庄或是住所。女人身上也没有携带包袱、行李什么的,看起来也不像个流落在外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帕瓦娜问道,“你从哪儿来的?要去什么地方?”可那人依然没有抬头看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哭着,似乎对帕瓦娜的存在浑然不觉。

帕瓦娜丢下包袱,在女人的脸前挥了挥手。她跳上跳下,还对她拍着手,但女人依然只在嚎哭。

“别发出那个声音了!”帕瓦娜忍不住大吼起来,“停下!看着我!”她弯下腰来,抓着女人的肩膀拼命摇着,“你是一个大人!你要照顾我!”

可女人仍然一个劲儿地哭号着。

帕瓦娜想打她、踢她、推她,让她闭嘴,把吃的东西给她。可正当帕瓦娜气得要举起发抖的手打过去时,才看清了那个女人的眼睛。

她的眼睛毫无光彩,好像已经死了一样,一丝活力也没有。帕瓦娜以前在难民营里也见过这样的表情,那是一种万念俱灰的绝望。即便对爱、温暖或是欢笑也不抱一丝希望的绝望。

“有些人虽然还活着,但已经死了。”她记得父亲曾这么跟他说过,“他们需要足够的安静和休息,一个了解他们的医生,还要有让他们死灰复燃的希望。可是这些在难民营里有吗?哦,没有,什么都没有,连一条毯子都没有!以后你遇到这样的人一定要躲开。帕瓦娜,你没有办法帮到他们的,反而会被他们夺走希望。”

帕瓦娜记起了爸爸的这番话,也不想打这个女人了。既然女人帮不了自己,自己也帮不了她,那还不如拿起包裹,下山去。她疾步离开了这里,一直往前走着,直到将这个女人的悲号声远远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