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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这个故事记录了我作为一名普通囚徒的经历。
  首先,我要自豪地强调一点:除后几周以外,我在集中营里没有当过精神病医生,甚至连医生也没做过。我的几名同行却很幸运地受雇到急救站工作,尽管这些破败的急救站只能提供碎纸做的绷带,但这种轻松的工作还是令人羡慕。而收监号码为119104的我,大部分时间只能干挖铁路、铺轨道这样的重体力活。例如,有一回,我的工作就是独自挖一条大路上的排水管道。好在这样的工作是有报酬的。1944年圣诞节前夕,有人送我一份所谓“奖赏券”的礼物。这是建筑公司专为我们这些卖身当奴隶的人发行的:公司向集中营当局支付以每人每天为单位的固定报酬。每张奖券实际相当于50芬尼,通常在几周后,一张奖券可换取六支香烟,尽管有时会失效。手头有12支香烟,我的自豪感便油然而生。但更重要的是,这些香烟还可以换取12份汤,这些汤足以暂时抵挡饥饿。
  实际上,只有囚头狱霸才有吸烟的特权,他们每周能获得定额奖券。仓库和车间囚徒的管理员们也可以吸烟,他们可以收到一些人为调离危险工作而行贿的香烟。而那些失去生活信心,打算“享受”后几天监狱生活的犯人则是吸烟者当中的特例。每当看到狱友吸烟时,我们就知道他已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勇气。勇气一旦失去,几乎就不可能再挽回。
  人们在查阅依据囚徒的观察与经历撰写而成的大量死亡报告时显然可以发现,囚徒对集中营生活的精神反应可以被划分为三个阶段:收容阶段、适应阶段、释放与解放阶段。
  阶段显露的症状是惊恐,有时,这种恐惧在进入集中营之前就已经产生了。下面我要讲述的是自己刚刚进入集中营的感受。
  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1500人终被押送到集中营。火车的每个车厢都要容纳80人,而所有人只能躺在自己的行李上,守着所剩无几的个人财产。车厢内拥挤不堪,只有些许灰暗的曙光从车窗顶部透射进来。人人都期待火车能开到某家军工厂,我们只是被送到那里从事强制劳动的,但没人知道此刻我们的火车是仍在西西里亚还是已经到了波兰。火车不断地发出怪诞的嘶鸣,像是因怜悯这些注定走向地狱的人们而发出的求助呼喊。当火车进入岔道,显然是要驶入大站时,焦虑的乘客中突然发出一声惊呼:“站牌,奥斯维辛!”霎那间,每个人都心跳骤停。奥斯维辛——这个名字代表着所有的恐怖:毒气室、焚烧炉、大屠杀。火车慢慢地,犹豫地继续行驶,似乎也在尽可能地拖延乘客意识到恐惧的时间,哦!这就是奥斯维辛了!
  黎明已至,集中营的庞大轮廓渐渐清晰。长长的铁丝网、岗楼、探照灯,还有几排衣衫褴褛的囚徒在暗淡的曙光中沿着笔直而荒凉的大道走向无人知晓的目的地。我们的耳边不时传来零星的传令与哨声,这些声音的确切含义我无从得知,但它们让人心中自然浮现出一幅吊着人的绞刑架的恐怖场景。除了极度惊恐,我没有其他感觉。从那一刻起,我们不得不逐渐适应这种极度恐慌的状态,直至习以为常。
  终于,我们进站了,车厢里初的寂静被粗暴刺耳的命令声打破,从那时起,这成为了我们在集中营常听到的声音。它有时极其近似于垂死者后的哀号,但又有所不同,因为这是一种刺耳的嘶哑声,像是一个持续遭受砍杀之痛的人从喉咙里不断发出的惨叫。车厢门被推开,一小队犯人蜂拥而入。这些人穿着条纹囚服,头发剃得精光,看起来营养不错,说各种各样的欧洲语言,都带着这一环境中听起来十分怪异的幽默感。仿佛一个快要淹死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天生乐观的我(乐观情绪经常主宰着我的情感,连绝望时也是如此)常常想:这些囚徒看起来身体健康、情绪高昂,还时常笑哈哈的,说不定我也能获得他们这样好的待遇呢。
  精神病学中有一种被称作“暂缓性迷惑”的状态。被宣布处决的人在行刑前的后时刻会产生死刑可能暂缓执行的幻觉。我们也抱着这种希望,相信后的结果不至于太糟。囚徒们胖乎乎、红润润的面庞就是对我们极大的鼓舞。其实,我们并不知道,几年来日复一日跑到车站接新囚徒的这些人是经过特别挑选的“精英”。他们负责接管新囚徒及其行李,这些行李中藏着稀有物品和原本严禁携带的珠宝。欧洲战争的后几年,奥斯维辛一定算得上一个奇特的地方,不论在大仓库里还是党卫军手中,金、银和钻石等罕见珠宝随处可见。
  1500名囚徒一股脑儿地被关进了多只能容纳200人的棚屋里。饥寒交迫的我们挤在一起,屋子拥挤到几乎无法蹲下的地步,更不用说躺着了。一块五盎司重的面包是我们四天里的食物。然而我却听到一名负责棚屋的高级囚徒与一名接待队成员就一枚白金和钻石制成的领带夹讨价还价,一番争执得来的大部分收益将被用做购买杜松子酒。我记不清度过一个“快乐夜晚”需要买几千马克的杜松子酒了,但我知道那些刑期漫长的囚徒确实需要借酒消愁。在这种环境下,谁会责怪他们用酒精来麻醉自己呢?还有一些囚徒可以得到党卫军无限量提供的饮料,他们就是在毒气室和焚烧室工作的囚徒,他们也十分清楚自己终有一天会被一拨新人所替代。那时,他们不再是行刑者,而是成了受刑者。
  在我们这拨被转移的犯人中,几乎人人都抱着可能会被缓期执行的幻想,也总觉得事情会有转机,因此对眼前的潜在危机视而不见。我们接到通知,要将行李留在车上,所有人员排成两队——男女各一队——列队从党卫军的一名高级军官面前走过。令人惊奇的是,我居然有勇气将帆布背包藏在外衣里。我这一队人一个个地从这位高级军官面前走过,如果被他发现,我就危险了。根据过去的经验,我知道他至少会把我打翻在地。走到他面前,我本能地挺直腰板以防秘密被识破。我与他面对面,他瘦高个子,穿着干净整齐的制服,与我们这些经过长途跋涉脏乱不堪的人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左手托着右肘,右手的食指懒洋洋地朝左右指点。没人知道他指指点点中隐藏的险恶用意,他一会儿朝右指指,一会儿朝左指指,但朝左指得更频繁些。
  快轮到我时,旁边的一个人轻轻告诉我,分到右边的是干活的人,分到左边的是老弱病残、不能干活的人,这些人要被送到特殊营地。我静静地等待着这次并且后来反复出现的过程的到来。帆布背包压得我略微向左倾斜一点儿,我就用力挺直腰板。党卫军军官仔细审视我,好像很犹豫,然后把双手放在我肩上。我尽量表现得很精干,他慢慢地向右转动我的双肩,我便顺势朝右转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