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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第1章松山:兽军盘踞的要塞
  1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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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Google地图网站提供的美国卫星地图中寻找松山,大致由北向南流下的怒江可作为参照物。当你在横跨怒江的惠通桥西岸找到“腊勐”这个地名,在其北侧紧傍的一座大山即为松山,主峰标高约为海拔2200米。从松山溯怒江北向绵延而上,则是如鱼脊般逐渐抬升而起的高黎贡山脉,那里的平均海拔已在3000米以上。
  松山主峰至怒江江面的垂直落差为1500多米,站在松山顶上看怒江,仿佛从空中俯瞰,怒江如深谷中的一条银练;而抬头眺望怒江东岸的山峦,则感觉如在眼前,直线距离不过八九千米,似乎在此岸喊一声,彼岸即可听到,但行程却在60公里以上。自保山方向逶迤而来的滇缅公路,经东岸的山头绕“之”字形盘旋而下,至怒江峡谷谷底,跨过惠通桥后又盘旋而上,先通过腊勐寨子,再环绕松山山腰绵延数千米,而后在西南方向的滚龙坡转向龙陵。由于这里山岭高峻,一向人迹稀少,但又是怒江以东通往龙陵、芒市的必经之路,古时只有一条陡峭多弯的古驿道,西行者从东岸山上下到谷底,再攀援而上至西岸山头,往往要走一整天,且一日里要经历谷底炎夏、山腰凉秋、山顶寒冬三种不同气候,一向被行人、马帮视为畏途,不是万不得已,绝不进入这’、“高山夹箐,地险路狭,人马不能并行”之地。对怒江峡谷而言,西岸的松山是一座超级“桥头堡”;对滇缅公路,松山是扼断其咽喉的巨手;对滇西重镇龙陵,松山则为前沿屏障。其地理位置之重要,身临其境者一目了然,故西方记者曾将其称作“滇缅公路上的直布罗陀”。①
  据守松山的是日军第56师团步兵第113联队主力,及师团直属野炮第56联队一个大队,配属辎重兵、卫生队和防疫给水部一部,负责镇安街西南至怒江地区的守备,指挥部设在松山。他们在松山构筑了坚固的半永久性工事,常驻兵力约3000人,方圆十数里都在其炮火控制之下。这支日军是1942年5月攻占缅甸后,追击败退的中国远征军而前出到松山的。其后整整两年,一直盘踞于此。按日军的惯例,他们以松山脚下的腊勐寨名,取谐音将守军命名为“拉孟守备队”。②
  1944年元旦,在松山日军的记忆中是个难忘的日子:海拔2010米高的松山阵地上开始供水了。为此,日军在松山主峰的道人坪子用汽油桶烧了热水,士兵们脱得赤条条地洗了一通露天浴。
  既然日军打算在松山长期坚持,水源问题就显得至关重要。此前,日军在主阵地与崖阵地中间北侧的水无川山谷中找到了水源,但因无供水设备,只能组成运水班,每天往返一次,从山下背水上来。1943年12月1日,配属拉孟守备队的第56师团防疫给水部的冈崎正尚军医大尉、吉田好雄准尉等人,用汽车吸水排气装置改装成一台动力抽水泵。又从畹町运来水管和混凝土材料,日军士兵汗流浃背,日夜施工,在步兵炮队兵舍西侧高地修了一个蓄水槽,又在滇缅公路纪念碑西侧高地修了一个配水池,而后用两级抽水泵抽水上来,再用铁水管输往各兵舍地。1943年12月26日首次供水,1944年元旦开始可以三天洗_次澡了。③
  洗澡对日本人是重要的生活享受,能三天洗一次澡似乎意味着真正的安居乐业了,但他们想不到200多天后即全部葬身于这个山头。
  在日军被歼灭整60年后的2004年9月,笔者来到了松山。从松山腹部的大垭口村往山上走数百米,在路边的玉米地里看到一座部分边沿已经残缺的日军蓄水池。这是当时松山阵地上仅有的几个混凝土设施之一;据说还有一处是电话交换站,已经被炮火翻耕深埋于地下。60年过去了,蓄水池里盛满了猩红的雨水。
  当时,吉田准尉还用汽车发动机改装成发电机,为松山主要阵地和兵营安装了电线,使70多处用上了电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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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军部队都是所谓“乡土部队”,每支部队的兵员均来自一地,凭借日本人浓重的乡土观念形成特殊凝聚力。侵占滇西的第56师团,系根据日本裕仁天皇“军令陆甲第85号”令④,以第12师团留守部队为基干,于1940年7月在久留米编成,以北九州的福冈、佐贺、长崎三县为征兵区。在日本,九州岛素以民风强悍好斗、活火山频繁爆发和娼妓众多著称,日本战国时代属强势的萨摩藩,历来是出精兵的地方。在南京大屠杀中罪孽深重的破城“首功”熊本第6师团,及在缅北横行一时的久留米第18师团都属九州部队。作为编成地同为一地的“同乡”部队,第56师团与第l8师团在滇西、缅北战场遥相呼应,作战配合上有天然优势。第56师团属于“新常设师团”,基干力量为三个步兵联队,但配属有搜索、野炮、工兵、辎重诸特种联队,为战争中后期战斗力较强的“一类师团”。⑤
  曾任日军大本营参谋本部作战课长的服部卓四郎大佐在战后所著的《大东亚战争全史》中夸耀,“第56师团自1942年5月进占怒西以来,在师团长松山祜三中将(陆士22期)统率之下,富有必胜之自信,认为本战场为师团之练兵场。故能对十倍之敌,善战异常”。⑥如果稍稍翻翻账本,就知道这个牛吹得有点大——至少在第56师团中序列的第113联队,就没有底气这么说。
  第113联队是1938年5月在熊本编成的,初纳入第106师团序列参加了武汉会战,在九江以南的沙河镇和万家岭,两次几乎被国军全歼,其首任联队长田中圣道大佐被击毙;⑦在一年后的南昌会战中,继任联队长饭野贤十大佐又被打死。⑧1940年3月该联队撤编,兵员解散。半年后,第ll3联队又在福冈重新编成,1941年10月纳入第56师团序列。1942年随第56师团进攻缅甸,因为我次人缅远征军敌情掌握有误,“漏算”了该师团,被该敌从东线急进包抄击溃退过怒江,算是让其自信膨胀了两年。⑨中国远征军反攻在即,这个“倒霉联队”的好日子还能维持多久?
  第113联队现任联队长松井秀治大佐(陆士26期),即为拉孟守备队队长。中国远征军反攻开始后,松井率联队主力增援高黎贡山方向作战,将守备队长之职委于野炮兵第56联队第3大队大队长金光惠次郎少佐,后来又让自己的副官真锅邦人大尉从高黎贡山返回松山协助金光指挥。指挥日军拉孟守备队后来葬身于松山的就是此二人。
  金光惠次郎明治二十九年(1896年)生人,日本冈山县和气郡人,出身贫寒农家,高小毕业后即辍学。大正五年(1916年)20岁时应征入伍,服志愿兵役10年后,才以军曹资格考入士官学校进入军官行列(少尉候补生第7期),1944年已经48岁。⑩按日军制度,少尉候补生出身的军官,平时很难升到大尉,能晋升到少佐是因战时军官缺乏而实行的特例了。服部卓四郎在《大东亚战争全史》中说:“金光责任感颇重,沉勇有为,深得部下爱戴,及上司之信任。”⑩日军陆军军官的正路出身,是从陆军幼年学校或旧制中学校毕业后考人士官学校,毕业后晋升到少佐大队长这一级,一般不超过40岁。金光惠次郎这个年龄无疑是超大了,被戏称为“老少佐”。大概因为出身不正的原因,这个“老少佐”不像一般少壮军官那样狂傲,显得比较内敛。据野炮兵第56联队本部的吉口未吉中尉回忆:“金光是一个很会写报告、写文章的人。他即使来到比他年轻的山崎联队长这里,也像一个新兵,稍站片刻,回头就走,很有礼貌。”
  以金光这样的出身和个性,虽然担任着守备队长,但实权无疑旁落于第113联队副官真锅邦人大尉手里。
  真锅邦人明治四十三年(1910年)出生,日本福冈县筑紫野市人。先后毕业于日本熊本下士官教导学校及陆军士官学校步兵科56期,时年34岁,正值少壮。据活下来的日军士兵石田、鸟饲久等回忆,在松山战役期间,真锅邦人一直担任前沿阵地指挥。他对松山阵地的每个角落都了如指掌,并能够合理指挥,发布命令时喜欢大喊大叫,非常严厉。“正是由于有真锅大尉,那样的战斗才能坚持下来。”⑩
  这个在日本士兵眼中有“威信”、“比较善良”的人,其实是一个残忍之徒。真锅邦人曾任第113联队第1中队中队长,其中队的上等兵高桥公曾供述:在隔江对峙时期的一次遭遇战中,在概玛瓢附近,一名赶着拉米的牛车的日军士兵被7名中国士兵包围。当时日军跪在地上求饶,7名中国兵没有杀他。但押着他回去的路上,碰上真锅邦人的中队,于是7名中国士兵反被日军俘虏。一名中国士兵逃跑时被击中,另一名逃脱。当时第1中队长真锅邦人下令,让上等兵高桥用刺刀将跪地求饶的其他5人全部捅死。
  而这个提供证言的上等兵高桥公,入伍前竟然做过新闻记者,曾用第56师团奖励的一台“美能达”相机,为松山日军拍摄大量照片。他同时擅长柔道,时常将战俘捆在木桩上练习拳击,打出一身汗水后,再用刺刀捅死。谁能据此想象,盘踞松山的日军到底是一群怎样的魔鬼与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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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的战事证明,日军拉孟守备队以留守的千余人,居然坚守松山3个月,尽管全军覆没,但造成中国远征军约7763人的惨重伤亡,主要原因正在于其松山阵地的坚固。日军曾将松山阵地称为“东方马其诺”。但法国的马其诺防线并没有发挥任何军事效用,被德国人绕道而过,兵不血刃;而松山则成了真正的战争“绞肉机”,吞噬了交战双方近万人的生命。六十多年以后,这个曾被炮火深深翻耕过的山头,植被却异乎寻常地茂密,也许正是因为浸透了鲜血的缘故。
  1944年9月10日,在松山被攻克后第三天,中国远征军第8军军长何绍周发给其叔父、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参谋总长兼军政部长伺应钦的密电中,描述了松山阵地的情形:
  “敌以松山、滚龙坡为其东西两大坚强支据点,互为犄角。其堡垒群则作有体系,散布于松山南北之密林丛草、复杂丘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