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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 宗教的问题
  任何一个致力于探究宗教之真理的人,只要站在宗教发展的峰就够了,既无须追溯到它的模糊源头,也无须追寻它的缓慢发展过程。其原因首先在于,这个问题既明确又紧迫。我们无须庸人自扰去研究什么巫术,尽管早期宗教中一直存在着巫术,并受巫术支配;我们也无须费心把宗教视为早期文明的一个侧面,或者是一种关于自然的神话。我们的问题仅仅是,宗教如何创造了一个世界,并将其挺进到底,从世界的一个角落出发,进而彻头彻尾改变
  了整个世界。宗教在自身的领域内为人类提供了:事物的无形秩序,永恒的存在,超自然的生命,以及为万物负责的灵魂。定期的启示一再出现在历史中,出现在史书和不同教派中。然而,无论哪种宗教现象都会面临同样的问题,任何一个宗教,它面临的激烈批判都不会少于它接受的忠诚信仰。
  宗教只有将人们从旧世界中解脱出来,使人们厌恶乃至于憎恨那个长久以来支配他、迷惑他的旧世界,它才能把人们带进自己的新天地。如此一来,就必然要打破人们生存其间的那个世界,必然要发现那个世界的痛苦与虚空。而给人们造成苦难的,就绝不仅仅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而是这个世界的全部。这个世界不仅饱含伤痛和苦难,而且它绝无可能将人类领至极乐之境。人类不仅饱受身外的威胁与压迫,还遭受到内心的折磨与惶恐。唯有彻底改变人们生活的世界,才能产生一种真正强烈的宗教冲动,也正由于这种冲动,宗教才能进入人类的心灵。
  当然,人类对宗教的批判越是激烈,宗教给人类带来的愉悦和安慰就越强大。宗教作为一种个人与上帝(也就是与全能和圆满)交流的通道,不仅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世间的伤痛,增加人类的福祉,它还能给人类提供一个永远脱离罪恶、走向极乐的承诺。宗教宣称给人类带来的新世界,是人类能够想象出来美好的世界,是所有圆满的终极实现。渺小而无常的生命将会在这个新世界中进入来世,得到永生。人类将会获得神性,宗教终将人性和神性合而为一。
  通过这一美好前景的启示,通过给人类生存之需传达一个神圣的目标,宗教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暴风骤雨般的剧烈变化。由此,人类的存在为自身赋予了无与伦比的伟大意义和真正价值,使得人类自身成为宇宙的精华和主宰者。人类的生命圈被分为赞成和反对两部分。我们以往关于生活美德的评估标准不仅被改变了,而且遭到了逆转,以至于宗教变成了引导我们通往神性的途径,而其他的一切都不能使我们脱离平庸的生活,罔顾信仰的迷人光辉,而沉沦于罪恶之中。
  如果有人来到我身边,却不憎恨他的父亲、母亲、妻子、孩子、兄弟姐妹,当然,还有他自己的生活,那么他就不能成为我的信徒。然而,尽管宗教全盘否定了这个世界,却又是这个世界上强大的力量。没有什么能像宗教这样,紧密地将人心连接在一起,也没有什么能像宗教这样将人们孤立起来;没有什么能像宗教这样强化个人的天性,也没有什么能像宗教这样全力以赴地在民族性中添加神圣的信仰。英雄主义的一切终都根植于宗教之中,没有什么能像宗教那样如此深入地激发人类的内心—如果不是和宗教产生联系,如果不能把自身变成某种宗教,还有什么能让一个人完全顺从呢?实际上,所有关于人性和个性的观念中都不可避免地包含这样一种信念:即神性居于人性之中。永恒的存在,精神的能量都蕴藏于人类的行为之中。一个在心灵深处遭遇信仰问题的人,永远不能摆脱这段经历。他可以摈除它,放逐它,但是要这样做,他就不得不把自己为强烈的感情置于它的对立面上,他不得不把宗教的问题当做人生之中的主要问题,由此,不信仰本身就成了他为信服的实用信仰。所以说,世界上强大的力量就是信仰一个超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