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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头城旧梦石头城是值得思念的地方,其值得思念的核心,在于其历史和文化,更在于其历史、文化和今天的结合,和思念者的结合。这样才有味道,有情思。秦淮碧水,门巷乌衣,如你不读一读《南史》你是不会有“六朝如梦鸟空啼”的兴亡之感的。这你又如何能理解南京,南京又如何能联系你,“白门柳色残秋雨,玄武湖波淡夕阳”,对你也只是过眼云烟,不会引起你的思念了——那还不如到新街口买只板鸭,回去切半只蒸蒸,下下老酒,还是有滋有味,可能口角留香,在剔过牙齿、打过饱嗝、摸摸肚皮之余,也许会想起南京——不过,这也不容易,当年我在南京时,中央商场卖板鸭的,堆的像小山一样,几角钱一斤,春节时,十元钱买三只大肥咸水鸭,到上海亲戚家过年,只用我月工资十分之一,潇潇洒洒白吃一个寒假,人家还说我礼品丰盛,今天能想像吗?整整四十年前,我从遥远的北国来到这久已憧憬的六朝胜地,石头城、建邺古都、应天名府……说不完的陈芝麻、烂谷子在我脑海中盘旋,带着一脑袋这样的思念,从下关下车,坐三轮车两毛钱进了挹江门,经山西路、颐和路,一直到草场门角下,颐和路一转弯,除去A、B大楼两座建筑而外,一路只是菜园,秋山、竹篱……直到草场门,才看到新盖楼房,而草场门却是不开的,只有封闭的城门和倾颓的长满了野草的城墙,萧瑟、寥廓,空气中充满了江南的湿度,即所谓六朝烟水气了。我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已溶化在它的怀抱中……读熟俞平伯、朱自清二位先生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怎能不对之朝思暮想呢?何况还有余澹人的《板桥杂记》、孔尚任的《桃花扇》,到南京当天,晚饭后便巴不及待地约朋友由僻处西北隅的草场门,赶到南城边去逛夫子庙、访问秦淮河了。只是一些简陋的房舍,尘土的小巷,昏暗的灯光,感到十分扫兴。去的固然不是时候,找的可能也不是地方,或者是“萧条异代不同时”吧。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返,转了二三十分钟,便满足了我访问秦淮的绮丽梦幻,回宿舍睡觉了。在南京住了一年半,单身一人,课余多暇,后来又去了多少次夫子庙,想找找知堂老人文章中常提的六朝居吃杯茶,尝尝干丝。可是始终未找到,在一家让名奇珍阁的茶楼吃过几次茶,吃吃干丝,的确不差。近年听说一条臭水沟的秦淮河,已经治理好了,真想再去看看,坐坐画舫,不过,那自然也是别人的灯影了——仍旧让它存在于思念中吧,逝者如斯夫,四十年岂是一个短时间。
  玄武湖是寥廓醉人的所在,不知有多少次坐在那绿洲的藤椅上,望着烟水迷茫的湖水波光,望着一片屏障般的紫金山影、黛色,望着斜照中的一脉台城……消磨永日、喝茶、聊天、闲眺、沉思、写文、瞌睡……无不在斯。知堂老人诗云:“疲车羸马招摇过,为吃干丝到后湖。”老南京把玄武湖俗称为“后湖”,只此一词,就可显现老人是本世纪初就在江南水师学堂读书的老南京了。不过玄武湖的干丝我却没有吃过,只记得三分钱一枚的大包子十分不错,星期天在此消磨一天,中午一笼五枚大包,一壶好茶,就吃的很饱了。而诗句中“疲车羸马”却十分引我遐思,不过这不是去玄武湖,而是去中山陵。当年我住草场门,年纪又轻,去玄武湖,散步走出来,经颐和路、山西路、过大转盘,再往前走,一出玄开门,便是玄武湖了,顺长堤走去,晨光中紫金山色,波光中霞光点点;还有那高大的雪松,一排排,郁郁苍苍,好不爱人,这都还是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南京政府经营五洲公园时的遗物,其兴速也,其亡忽也,“六朝如梦鸟空啼”,南京历来就是凭吊亡国之君的地方,作为首都,如何能和北京相比,只是这些高大的雪松,北京是少见的。
  而坐马车去中山陵,对我说来,也可以说是“疲马羸车招摇过”了。那是由新街口西面马路边上乘坐,每人只两毛钱。当时正是春夏之间,妻子由沪来宁,青岛亲戚也来了,还带着小孩,大家先到新街口大三元吃中饭,饭后便坐了一辆这样的马车,一直向东,悠闲而潇洒地出发了。马是老马,车旧一些,也不太破,白垫子干干净净,马自然不跑,只是款段地行着。经过明故宫、博物馆,出中山门。在林荫路上更为宜人,悬铃木初出嫩叶,真是新绿照眼。空气中也弥漫着春夏间特有的暖香味,车的速度正好,其感受正像是西湖中坐游船,游人在自然的怀抱里,似乎现在任何旅游汽车都无法与之相比……住在草场门,有一条小路,可以说是荒僻小径,可以步行到清凉寺、隋家仓、五台山一带,来去极少行人。记得次去时,正是满山黄叶的秋天,慢慢走到清凉山下,在高处红墙上,斜照中“六朝古寺”四个大字,已经显现在丛林黄叶中,充满了萧条古穆的气氛。上得山来,到了扫叶楼,吃了一杯茶,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一面休息,一面闲看墙上一副陈旧的对联,是龙阳才子易实甫写的:“人不白头因水好,冬犹赤脚为师高”,大概是清末民初的遗物了。现在年轻朋友知道易实甫、易君佐父子的人已很少了。坐了一会儿,天已暗了,给了和尚两毛钱,下山循原路而返。这条路来往甚便,只是中间经过一处,胆小的朋友,不免有些恐惧,就是要经过一个日寇侵略时期的火葬场,有一日式四楞石柱碑,上刻“聚会一处”四字,每对此碑,总使人有毛骨悚然之感。想起日寇时南京的大屠杀,学院门口有个卖粥的,他是幸存者,常常说起当年逃难时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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