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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围棋
  为了参加日本笔会(作者所在的一个文学组织)的理事会议,我得当天往返于大阪和东京。
  和往常一样,我坐的是新干线。
  归途,我想看看路上顺手买的书,便拿出了一本与围棋有关的书。要是能势如破竹地解开棋局当然很爽快,可若是碰上难题,便会让人犯困了。
  反正原本就睡眠不足,我想这样也好,困了便睡上一会。
  一题一题往下挑战,书上的字越来越看不清了,日头西沉,窗外渐渐变暗。我有老花眼,只靠车内的顶灯着实看不清楚。
  想起头上还有阅读灯,我便打开了开关,书页浮上了一层暖黄色。
  不仅如此,原本印刷出来的○和●也变得忽闪忽闪的。
  我用手指揉了揉眼皮,睁开眼睛……果真是○和●在时隐时现。
  我盯着那些○和●,它们交替出现、增加,一起消失又再次出现,莫非,它们演示的是正确的走法?
  看来,还真是这回事。
  不过这种状态下要确认它的正确性还真有点困难。
  我暂时关掉阅读灯,书页便恢复了正常,随后我用记事本附带的放大镜仔细看起来。刚才○●出现的布局已经印在我脑海里了。
  果然,是正确的,跟答案完全一致。
  这可不得了。
  我又打开阅读灯,看向下一个问题。
  答案出现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这阅读灯有什么魔力吗?
  肯定有。
  说来,只有我头顶的这盏阅读灯才有魔力吗?车内所有的阅读灯是不是都这么神奇?整个新干线的阅读灯是不是都这样呢?
  不过……假如只有我头上这盏阅读灯是如此的话,要是把它带回家(当然是在交涉过的前提下),还会有魔力吗?
  然而,就算它能在解答围棋的问题时使用,也基本没什么意义。因为这样根本就不能真正提高我的围棋水平。
  硬要说能用,也就是在对弈的时候,或许能指示出下一步棋……
  可是,要怎么安装这盏灯又成了个问题。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打瞌睡时围棋问题集已经从手头滑落在地。
  然而,阅读灯仍亮在那里。
  (平成九年七月十六日)
  篇会写到围棋,也算是顺水推舟。
  很早之前,在妻子还没生病的时候,她就去围棋学校学棋。我的一句“听说下棋不会得老年痴呆症”似乎成了契机。玩这种游戏会因为人上了年纪而进步迟缓,以至于跟我这种只在学生时代偶尔为之的“三脚猫”对弈时,我还不得不让她好多个子。然而,几堂课下来,她的水平迅速提升,搞得我不得不考虑是否要去报个函授班了。
  后来我听了妻子的话,也去那所学校学习。写本书的那段时间,我们养成了只要一有时间就下两盘棋的习惯。因此,我就这么把十分家常的围棋故事搬了上来,而作为一个写故事的灵感,我也必须承认它的确是再平凡不过了。
  收录于《日课·每天三页以上》(私家版)
  6.特别吸烟室
  很早就听说这整栋大楼都禁烟,我来此演讲前也已清楚这个事实,但跟负责人聊天时,嘴里还是闲得难受。演讲前不来上一根烟,我都觉得脑袋转不过来。
  “吸烟必须到外边去吧?”我说。想必外面人行道旁的公交车站附近应该会有烟灰缸。
  “这个嘛,就算出去应该也没有能吸烟的地方哦,不过要是准备把烟头扔在路上就另当别论了。”负责人说。
  “我是不是该放弃演讲回家吸烟比较好啊?”我赌气地说。
  “不必。”负责人扫了一眼手表,回答道,“大楼里也有能吸烟的地方。时间还早,您要去那里吸一支吗?”
  “不麻烦的话。”我说道。
  “那请跟我来。”负责人站起身。他带我去的地方位于大厅的厕所旁。金属门上挂着“特别吸烟室”的牌子。
  “这是大楼的业主为那些实在忍不住烟瘾的人建造的。我是没进去过,但据说里头非常夸张,您不介意吧?”负责人打趣地说着。
  “当然。”我肯定地说道。
  负责人掏出五百元硬币投进门把手下的孔里,似乎是收费的。
  我一个人走了进去。
  一坪①左右的房间里,除了门口那面墙之外,其余的墙和天花板都安装了类似换气装置的东西,基本是全面覆盖。
  房间中央有把破旧的椅子,它前方立着一根圆柱,那是个大约齐腰高的烟灰缸。
  我叼着烟,用打火机点上。
  轰隆隆,整个房间开始了低吟,大约是换气装置感应到了打火机的火而启动了工作开关。不论是香烟的烟雾还是我吐出的烟雾都被吸了上去,让人没有任何吸烟的心情。
  吸完一根烟,我把烟头扔进烟灰缸。
  不知从哪里飘出了女人的声音。
  “请不要将烟蒂扔在地上,请将烟蒂放入烟灰缸,喷洒装置会自动开启。”
  烟灰缸里有水涌了出来,它们形成漩涡吞没了那个烟头。
  “您已经吸完了吗?还要吸一支吗?”又是那个女声。听到她的声音真是让人不愉快。
  “吸的。”我说着。
  尽管并不想吸烟,可我好歹也得摆出我的姿态。在这轰隆隆的声响中,我又点燃了一根烟。吸完,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扔。
  “请不要将烟蒂扔在地上”的声音再度响起,烟灰缸像抽水马桶那样又一次将烟头卷了下去。
  “您已经吸完了吗?还要吸一支吗?”女声问道。
  “够了。”我回答。
  这时,没有被换气装置占领的那面墙上滑出了一个洗脸台。有水龙头,有装了药品的瓶子,还有纸杯。
  “请您漱口,清除口中的烟味。”声音指示道。
  太愚蠢了,我打算无视她直接出去。
  门打不开。
  “请您漱口,清除口中的烟味。”还是那声音。
  出不去也别无选择了,我把药品倒进纸杯,漱了漱口。
  下个瞬间。
  “清洁一下您的全身吧。”刚听到女声传来,所有的换气孔同时喷出了一股湿热的暖风。这是股带着微妙味道而又颇为猛烈的风。我不住地咳嗽起来,几乎喘不过气。
  这风吹了足足有一分钟。
  我走了出来。负责人正等着我。身体还摇摇晃晃的,我便跟着他走。不用说,演讲并不顺利。因为我不得不顶着满脑袋糨糊去耍嘴皮子。
  (平成九年七月十二日)
  我是杆老烟枪。妻子过世后很久,我常去的那家医院的医生给我看了胸部X光片,还警告了我一番,便就此戒了烟。究竟为何能如此爽快地戒掉,我现在想来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在此,大家应该能感受到,我作为老烟枪对世间反应的胆怯或是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我想若真有这种吸烟室的话,我恐怕会吃不消吧,可现实不也正一步步地向它靠近吗?妻子是笑吟吟地看完这个故事的。
  后来,我把书敬献给一位牙医时,他认真地询问起:“那种装置在哪栋楼里?”
  收录于《每日新话》(出版艺术社刊)、《日课·每天三页以上》
  27调查
  时间虽已进入了秋季,但万里无云的晴空却昭示出夏天还远远没有过去。
  下了巴士,我走上了通往百货大楼的人行天桥。包括人行道在内,那整条大路就是一座桥。天桥的右下方能看到数十条铁路,电车或直或弯,往返穿行。视野所及的一切,都散乱地反射着正午的日光。
  擦肩的行人中,有个人迎面映入了我的眼帘。这么热的天,此人头戴黑软帽,身上则裹了黑套装加领带,他的视线一直朝着天,脊背挺得笔直地向我走过来。意识到这是学校里的学弟D,我不假思索地叫住了他。
  “喂,你这是干吗呢?”我问道。
  “啊,学长。”D停下脚步,看着我说。
  “怎么回事啊,这身打扮?”我很好奇地问。
  “我在做调查,为了搞研究。”他很神气地说着。
  “调查?”我重复了一遍,想起D目前在哪个大学担任社会学还是什么学的讲师。
  “没错!”D摘下帽子,擦了擦汗,“我就是想调查一下,以这种不合时宜的姿态走在路上,见到我的人会是什么反应。”
  “……”我表示无语。
  “现在人和人之间的交流不正在慢慢减弱吗?很多人对周围的事情压根儿不关心。不过,由于城市和农村、古镇和新建住宅区的地域不同,这个比率也有差异。即便关心,还存在个强弱之分,所以我才要穿成这样走一圈,实地做番调查呀。”D解释道。
  “凭你这样就能明白了?”我表示疑问。
  “人的反应也是各种各样的呀,有人会好奇我在干什么而特意跑过来询问,也有人绕道而行,还有人完全采取无视态度。我会把这所有的情况综合起来做个分析报告,还打算根据它出本书呢。”D说得头头是道。
  “原来如此。”我没把“那活儿可够辛苦的啊”说出口,嘴上只是随声附和了一句。
  “然后,我把大家的这些反应都一一记录在案,”D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记事本,往上写着什么,“不过现在的调查对象是我认识的学长,是不是要把这个样本加入数据里,有必要再探讨一下。”D边记录边说着。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的记录。
  “那么我继续做调查了,先失陪。”D再次扣上软帽,走了。
  那年冬天,透过偶尔放慢速度的电车车窗,我目击了独自走在田间小路上的D。那的确是D,运动裤加上运动背心,一副看上去就很冷的打扮,他依旧挺直腰板,双眼直视向前走着,脑袋上扎着一块鲜红的布片。
  D的书要是出了,我还真想读上一读。
  (平成九年八月十一日)
  “认为它可能有,思考后发现不可能有”与“认为这设定不可能有,思考后却发现本质上其实有”,哪一种才更有意思呢?从这层意义来讲,本文应该是属于前者。文章一开头感觉真有那么回事,可越往后读越觉得不对劲——这么写起来倒是挺有意思。就是读者会禁不住苦笑吧。
  收录于共同通信社发行的电子刊物、《日课·每天三页以上》
  89.生命探测装置
  博士,正在看电视。
  “博士”二字不念hakushi,而是hakase①,他是古典派的博士。
  他虽然是在看电视,但屏幕上播放的却不是电视台的节目。博士基本不怎么看电视节目。
  令他看电视的原因是:电视里正在播放电影。以前的学生来拜访他时,为了给他消遣而带来几部老电影。
  “虽说是荒诞无稽的科幻片,但闲得无聊的时候看看也无妨。”学生如是说。
  实际上,博士很无聊。他从父母那里继承了庞大的家产,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热爱的研究当中,确也干出了一番业绩。不过现在他上了年纪,引退之后每天就是看看专业书或散散步,他甚至连家人也没有。
  电影对博士来说毫无趣味可言。宇宙人和飞来飞去的宇宙船、战斗、年轻男女的爱情、宇宙怪物……跟博士一点关系都没有。
  然而,某个场面却让博士拍了把大腿。
  在接近未知星球的宇宙飞船里,宇航员边操作机器,边大喊道:“有生命反应!”
  生命反应?
  原来如此,有了这种探测装置,去未知世界的时候可就方便了。就算不是未知世界,至少能探测到周围是不是有猛兽存在。
  做个实验试一试,博士又把搁置多时的研究捡了起来。资金多得用不完,并且一个人搞研究也是家常便饭。
  经历了多次实验与修改之后,装置终于完成了。进展好像过于顺利了,因为古典派博士花钱如流水,进展当然顺利了。
  博士来到宽阔的院子里,摆好装置。感应器十分敏锐,对所有生命体应该都会有反应。
  他打开开关,装置立刻鸣叫起来,屏幕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影像。
  这是什么呢?有那么多生命体吗?
  不过很快博士就领悟了事情的原委——这里是院子。
  院子里有虫有鸟,有树有草。一切都是生命体。因此,这装置才把所有存在的生命报告出来。
  博士陷入了思考:
  这只是个单纯的生命反应探测装置,所以才会这样?
  说起来,那个电影里还有“确认智慧生命体存在”之类的说法。
  智慧生命体,假如能测定所谓的智慧水平,只对某种程度以上的生命体才产生反应,会如何呢?
  博士又投入了研究……
  完成了。
  就算你说这个过程顺畅得不像话也不为过,因为古典派博士就是花钱如流水的,当然顺利了。
  装置也浓缩成了小型的。
  博士拿着它来到了镇上,他把智慧程度设定在高水平上,将装置朝向路上的行人。
  没有反应——对任何人都没反应。
  博士把感应器对着自己,也没有反应。
  看来是把智慧水平设得超过人类了啊,所以对人类这种智慧程度的生物才不起反应。
  把设定调低看看。
  装置立刻有了反应,而且不论对谁都有反应。
  这世上总有高智商和低智商吧?于是博士操作装置,将水平调到中间位置。
  好困难,稍微上调一点就全没反应,下调一点则全都反应。
  看来,人类智慧水平的高低其实也没差太多,博士这么想。只不过,这智慧用在何处、如何利用,就决定了一个人是优秀还是无能吧!
  智慧的高低的确应该是存在的,但要博士的这台装置区分出如此细微的差别,还真有点为难它了。
  博士回到了家里。
  如今,装置的感应器就挂在他家门前。因为调到了对任何人都反应的那一挡,有谁上门了立刻就能知道。虽说镇上到处都有卖类似的门禁系统,并且十分便宜,但这台好歹是投了那么多钱开发出来的,没有点实际用处总觉得亏了。
  (平成九年十月十二日)
  恶搞了一把常见的设定,略带点讽刺意味,但结局可真够蠢的。会不会出现这样的评价呢?我满心期待妻子读完之后会发表什么犀利的见解,然而她却连一点能称得上反应的反应都没有。
  收录于《日课·每天三页以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