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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文化传统中学习信念的转化如何可能(代序)
(节选)
陈向明
北京大学教育学院 教授

与本书作者李瑾博士认识已经20多年了。记得那是在1988年秋季,我在哈佛大学教育学院系列迎新活动的后一天,在一艘游船上偶遇她。当时她正身怀六甲,身边有一位白人丈夫陪伴。此后,虽然我们相隔数万里,每次我去美国或者她来中国,我们都会设法相见,共叙友情和学术进展。当有人问及我们相识多久了,我们通常会打趣说,看看她儿子的年龄就知道了。后来,她的母亲到美国帮忙料理家务,我又不时从她那里听到有关她与母亲和丈夫因文化不同而产生的种种误解,感觉既好笑又有趣。
比如,当她非常客气地对自己的母亲说“妈妈,请您为我开一下门,好吗?”时,她的母亲会变得十分恼怒,斥责她说:“我是你妈,又不是外人!你对你妈干嘛这么客气?”而当她口气很直接对自己的丈夫说:“Micheal,open the window!”(麦克,开窗户吧),她丈夫会说:“你说话为什么这么不客气,为什么不说‘请’(would you please)呢?”由于中国人有内外有别的做事原则,对自己人关系比较亲密,说话时不必过于客气;而西方的个体主义强调个人边界,求人(哪怕是自己人)做事时需要客套语言的修饰和润滑。
也许正是因为这些每天发生在她自己生活中的文化差异(至少可以作为一种思想上的触媒),导致李瑾博士对文化问题非常敏感,进而在过去20多年一直在从事文化比较的研究工作。我们都知道,研究者的学术旨趣和现实关怀通常是与其个人生活经历和感悟密切相关的。李瑾博士之所以对欧裔美国人与华人对学习的文化信念进行研究,其中不仅饱含了她自己在美国学习和成长的亲身经历,而且渗透了她在一个跨文化家庭环境中育儿的独特体验。在本书《学习的文化基础:东方与西方》中,我们可以不时看到她自己和儿子以及她生活中遇到的相关例子,让作为读者的我们感觉,这不仅仅是一本具有理论高度的学术专著,而且也是作者个人心路历程的分享。
学习是人类普世皆然的能力与活动,然而东西方文化对学习却持有一些不同的理念。虽然这些理念很多可能是缄默的,具身性的(embodied),难以被语言所明言,但它们持续地影响着这些文化中的人们教导儿童、自我发展的规范和方式。东西方的人们到底持有怎样不尽相同的学习理念呢?李瑾博士通过耙梳数十年的研究文献,特别是基于自己数项长期的实证研究结果,归纳出一种重要的理论分野,即西方的学习模式为“心智取向”,而东方的学习模式为“美德取向”。前者更加强调学习的知识面,视学习主要为心智的发展,目的在于探索和理解外在世界;而后者更加强调学习的道德向度,视学习为自我道德与社会的日臻完善,其目的是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何两者的差异会如此之大?李瑾博士追溯了两大文化思想传统的历史渊源,并由诸多层面切入(包括学习历程、情绪反应、同学互动、知识表述以及父母引导等),对这两大传统进行了精辟、深入、细致的描述和分析。
根据本书作者的观点,尽管当今国际化和全球化的趋势导致各种文化之间的交流日益加速,然而这两种学习模式并没有相互交融或彼此削弱,反而更加彰显其基本价值。这个结论似乎与一般人的印象相左。那为什么会如此呢?在什么情况下,我们可以说一个文化传统发生了变化?一种文化传统的保持、发展、消融或转化需要什么样的条件?其运作机制到底是什么样的?——这些问题都值得进一步深入探究。虽然本书并没有对这些问题给出明确答案,但指出,如果我们能够静思这些不同学习模式的特点及其对学习者所产生的持续影响,东西方的教育发展和教育改革应该都能够从中得到理论启发和实践思路。
阅读此书对我而言是一次精神之旅,本书不仅在内容上吸引我,而且在研究方法上对我也具有启发意义。作为一名质性研究的推崇者,我发现本书介绍的实证研究方法很有新意。文化信念是一种非常难研究的现象,因为它深藏在人们的思维和行动中,仅仅通过观察和访谈是难以了解到的。李瑾博士及其团队使用了各种别开生面的研究手段和工具,诱发被研究者的内隐信念。例如,要被研究者听到“学习”这个词语时写下自己联想到的词语,然后对词语进行排序和归类分析;让被研究者看图说话,回答问题,或完成故事的后半段;对母子对话进行实录,然后对其进行话语分析;将研究结果用各种图表展示出来,使其具有直观对比效果,等等。该研究团队不仅在美国对欧裔美国人和华人进行了比较分析,而且在台湾和四川等地对华人家庭进行了追踪调查,因而使研究结果具有更多地域上的推广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