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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来“驴在叫”?

 

    读今日《文汇报》,见笔会副刊上有篇题为《“马在叫”与“驴在叫”》的文章,甚是醒目。此文转引了陈为人《唐达成文坛风雨五十年》的一段文字:“中国作家协会党组书记唐达成,曾听张光年回忆过这句歌词修改的情节,依稀记得是著名诗人贺敬之看了他写的初稿之后,认为‘驴的形象稍逊雅观’,建议将‘驴在叫’改为‘马在叫’。”作者在议论了一番将“驴在叫”改为“马在叫”如何“很好听很美感”、“确实是再恰当不过”之后,还着意问了一句:“不知张光年当年是否感谢过这位‘一字师’?”

    贺敬之果真是张光年写《黄河大合唱》时的“一字师”吗?稍了解一点这两位大诗人历史的人,恐怕都不敢信以为真。经历了五十年文坛风雨的唐达成,无论对张光年还是贺敬之,应该是了解都很深的,决不可能“依稀记得”这样无中生有的“情节”。

    光年同志在世时,为编辑出版他的《光未然诗存》,我曾多次拜访他,每次谈诗论词,也都要说到《黄河大合唱》。当时,他夫人黄叶绿正在编选《〈黄河大合唱〉纵横谈》一书,也曾征询过我的意见。因此,我对《黄河大合唱》诞生的全过程至今仍“依稀记得”。恰好我手头亦有《唐达成文坛风雨五十年》一书,便翻出黄叶绿赠我的《〈黄河大合唱〉纵横谈》(新华出版社19955月版)对照着看,事实究竟如何,就一清二楚了。

    先让我们来看光未然写成《黄河大合唱》初稿的时间。光未然在《〈黄河大合唱〉的诞生》一文中记述:“一九三八年秋冬,我和抗敌演剧队第三队同志们一起,经常在大西北的黄河两岸行军。在敌后游击根据地活动。中国雄奇的山川,游击健儿们英勇的身姿,时刻强烈地感动着我,我在心头酝酿着一个篇幅较大的朗诵诗《黄河吟》。稍后在延安治病写诗的时候,接受星海和演剧三队同志们的建议,改为《黄河大合唱》的歌词。”《黄河吟》确实是“吟”出来而不是“写”出来的,即他躺在病床上口授,是由演剧队员胡志涛笔录下来的。因为光未然说的“治病”,实际是疗伤。当年与光未然在黄河上“同舟共济”的邬析零,曾在《〈黄河大合唱〉的孕育、诞生及首演》一文中回忆:“光未然同志在山西汾西县勍香镇的一次归途中,不慎坠马,左臂骨折,再次渡过黄河,行程七百里,他被直接送往边区和平医院治疗,他躺在担架上,不断构思创作”。而《“马在叫”与“驴在叫”》一文却想当然地说:“由于战火纷飞,当地的马都入伍打仗去了,只有驴在山道上奔波,为前线和后方立下‘汗驴功劳’。驴的嘶叫与狂风的怒吼和黄河的咆哮混合在一起,组成惊天动地的‘交响曲’,张光年因此信笔写下‘风在吼,驴在叫,黄河在咆哮’……”仿佛是亲眼得见,说得如此“逼真”。殊不知光未然当年是骑着马在黄河两岸行军!怎么会“只有驴在山道上奔波”呢?更何况,懂艺术的人都会明白,这歌词里“马在叫”的“马”已是典型形象,代表着中华大地上的所有牲灵在向日寇发出愤怒的叫声。

光未然在《〈黄河大合唱〉的诞生》一文中接着写道:“一九三九年二月的一个晚上,延安交际处一个宽大窑洞里,抗战演剧第三队三十位同志共度愉快的农历除夕,我应邀从二十里铺的医院赶来参加这个晚会。星海同志也应邀参加了。在明亮的煤油灯下,我站起来作了几句说明,然后很带感情地一气朗诵了全部四百多行的《黄河》歌词。同志们以期待的眼光聚精会神地谛听着。掌声刚落,星海同志霍地站起来,把歌词抓在手里,说:‘我有把握写好它!’”冼星海在《我怎样写〈黄河〉》一文中则说:“《黄河》的歌词虽带文雅一点,但不会伤害它的作风。它有伟大的气魄,有技巧,有热情和真实,尤其是有光明的前途。而且它直接配合现阶段的环境,指出‘保卫黄河’的重要意义。它还充满美,充满写实、愤恨、悲壮的情绪,使一般没有渡过黄河的人和到过黄河的人都有一种同感。在歌词本身已尽量描写出数千年来的伟大黄河的历史了。”于是,他从326日开始谱曲,到31日就完成了,仅用了短短6天时间!

再让我们来看《黄河大合唱》公演的时间。据《星海日记》,那是四月十三日“下午七时在陕公(大礼堂)开延安次音乐大会”,压轴的节目就是《黄河大合唱》,由邬析零指挥,光未然亲自担任朗诵。关于首演效果,《星海日记》写道:“《黄河》因‘第三队’女声独唱走了音,给观众不好印象。整个曲子,他们觉得很雄伟。”第二次演出,是五月十一日,在“鲁艺”周年纪念的音乐晚会上,合唱团有一百多人,伴乐队,冼星海亲任指挥。《星海日记》的记载是:“当我们唱完时,,王明,康生都跳起来,很感动地说了几声‘好’,我永不忘记今天晚上的情形。”其演出盛况,贾漫在《诗人贺敬之》(大众文艺出版社二000年一月版)一书里也有描写:“当延安礼堂舞台上唱起《保卫黄河》的段合唱以后的轮唱时,台下所有的听众一同唱起来:‘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有意味的是,贾漫在形容这一“中国新音乐有史以来空前的壮观”时,接着写道:“当唱到‘风在吼,马在叫’,台下的人都激动得站了起来,确确实实是黄河在咆哮,珠江在咆哮,黑龙江在咆哮……因为台上台下哪里的人都有,别说是东北人,广东人,还印尼的,马来西亚的,新加坡的等等许多国家的华侨。”请注意,文中是“马在叫”,而不是“驴在叫”;也请注意,尽管当时“台上台下哪里的人都有”,但并没有来自山东枣庄的贺敬之。

    ……

行文至此,为慎重起见,我给黄叶绿同志打了个电话,征询她的意见。她一听我念完《“马在叫”与“驴在叫”》的首段文字,就惊讶地说:“哪来的‘驴在叫’呀?没那会事儿!光年的初稿就是‘风在吼,马在叫’!”

是呀,人们常说历史不是可随意打扮的小姑娘,怎么好些当事人还健在,像《黄河大合唱》这样中国现当代文艺史上不朽的经典作品,其诞生的真实情节就被莫名其妙传来的一声“驴叫”篡改了呢?

00五年十二月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