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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登幽州台歌》
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所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不是自我夸大以自许,重点在一“见”字。盖谓人生短暂,孤零零的一橛,往者不及见,来者亦不及见,平素浑浑噩噩,无知无觉,一旦独自登台万虑俱消,面对宇宙之大,顿觉在空间时间上自己渺小短促得可怜,能不怆然涕下乎?这正是佛家所谓的“分段苦”。

《文学世界》(香港笔会出版)第二十六期有《陈子昂诗评价》一文,引述李沉的评语:“先朝之盛时既不及见,将来之太平又恐难期,不自我先,不自我后,此千载遭乱之君子所共伤也。不然,茫茫之感,悠悠之词,何人不可用?何处不可题?岂知子昂幽州之歌,即阮公广武之叹哉!”又加按语曰:“余按阮籍登广武城观楚汉战处,叹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所谓竖子,盖指司马氏也,今子昂幽州之歌,其心目中之竖子,武氏也。”以悲歌慷慨之杰作,解释成为私人遭乱感伤之词,所见者小矣。

子昂《感遇诗三十八首》,有“闲卧观物化,悠悠念无生”,“幽居观大运,悠悠念群生”,“大运自古来,旅人胡叹哉”,以及其他类似之句,皆勉仰今古惆怅生悲之意,可参阅也。《中国语文》第三十四卷第五期载友人刘中和先生演示《登幽州台歌》,全文如下:

唐朝初年,四川人陈子昂(六五六—六九八)十八岁才开始读书,独自力学,自己觉得学有成就了,去首都长安。见有人卖胡琴,要卖百万钱;许多贵人名士都围着观看,陈子昂用一千贯买下来。大家都惊异地问他,他约好明天在某酒楼,大诗人都常去的地方,表演胡琴。明天,大家都到了,陈子昂一口四川土腔,慷慨激昂地说:“在下四川陈子昂,有诗文百首,分赠各位欣赏。胡琴乃是贱工的事,我怎能表演?”当场把胡琴打碎,把诗文分送各人。大诗人们一见陈子昂的作品,大为惊骇钦佩,从此陈子昂名满长安。

那时的大诗人有杜审言、宋之问、王勃、骆宾王等,都作浮华的诗。而陈子昂所作都是古朴高劲,内容深厚的;火候骨力,都在当时一般大诗人之上。因此他内心感到很寂寞很苦闷,竟找不到一个同等笔力的诗人做朋友,可以互相倾心吐胆畅谈。在陈子昂以前,只有汉魏诗人,如曹操父子,和建安年代的七位诗人,被称为建安七子的,诗的风骨高古,是陈子昂所崇仰的。建安之后,数百年来,诗风一直走向浮华,往往言之无物,陈子昂为厌恶,古人既已远不可见,无法相会相谈,而当今之世,只有自己一人。再向以后年轻的一辈看看,却又不见有后起之秀追踪上来。晚一辈的诗人,也多半走向新浮华派;虽然有古体诗人张九龄,但他比陈子昂又小二十多岁,还未成熟。有一位比陈子昂更高的古体派诗人,和陈子昂意见作风一致的,那就是李白;而李白却出生于陈子昂死后三年,二人不得相见,多么遗憾!

一次,他在北平附近的幽州台上登高,面对着广阔无边的天和地,天和地又只向时代交白卷,没有献出更伟大的诗人。他又触发了自己的感伤:自己一死之后,高古的诗风就将断绝,无人继响。于是他高声吟诵出来一首诗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以往的人读这首诗,把者字读zhǎ,下字读xiǎ,以便押韵。这首《登幽州台歌》,重要的就是一个“独”字,多么孤寂!从另一方面说,也可见陈子昂此人多么高傲。但他死后有李白,又有韩愈,都很崇仰他,他确不愧为初唐诗人。

刘先生把陈子昂悲哀的缘由解释成为“自己一死之后,高古的诗风就将断绝,无人继响”。陈子昂虽然恃才傲物,可能有类似杜审言“但恨不见替人”的自负的想法,但何至于前不见古人呢?我不能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