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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今日承诸君高谊,开会欢迎,实在愧不克当;况且自顾生平,没有一长可恃,愈觉惭愧。只就兄弟平生的历史,与近日办事的方法,略讲给诸君听听。
兄弟少小的时候,因读蒋氏《东华录》,其中有戴名世、曾静、查嗣庭诸人的案件,便就胸中发愤,觉得异种乱华,是我们心里恨事。後来读郑所南、王船山两先生的书,全是那些保卫汉种的话,民族思想渐渐发达。但两先生的话,却没有甚麽学理。自从甲午以後,略看东西各国的书籍,才有学理收拾进来。当时对著朋友,说这逐满独立的话,总是摇头,也有说是疯颠的,也有说是叛逆的,也有说是自取杀身之祸的。但兄弟是凭他说个疯颠,我还守我疯颠的念头。
壬寅春天,来到日本,见著中山,那时留学诸公,在中山那边往来,可称志同道合的,不过一二个人。其馀偶然来往的,总觉得中山奇怪,要来看看古董,并没有热心救汉的心思。暗想我这疯颠的希望,毕竟是难遂的了,就想披起袈裟做个和尚,不与那学界政界的人再通问讯。不料监禁三年以後,再到此地,留学生界中助我张目的人,较从前增加百倍,才晓得人心进化,是实有的。以前排满复汉的心肠,也是人人都有,不过潜在胸中,到今日才得发现。自己以前所说的话,只比得那“鹤知夜半,鸡知天明”。夜半天明,本不是那只鹤、那只鸡所能办得到的,但是得气之先,一声胶胶喔喔的高啼,叫人起来做事,也不是可有可无。到了今日,诸君所说的民族主义的学理,圆满精致,真是後来居上,兄弟岂敢自居先辈吗?只是兄弟今日还有一件要说的事,大概为人在世,被他人说个疯颠,断然不肯承认,除那笑傲山水诗豪画伯的一流人,又作别论,其馀总是一样。独有兄弟却承认我是疯颠,我是有神经病,而且听见说我疯颠,说我有神经病的话,倒反格外高兴。为甚麽缘故呢?大凡非常可怪的议论,不是神经病人,断不能想,就能想也不敢说。说了以後,遇著艰难困苦的时候,不是神经病人,断不能百折不回,孤行己意。所以古来有大学问成大事业的,必得有神经病才能做到。诸君且看那希腊哲学家琐格拉底,可不是有神经病的麽?那提出民权自由的路索,为追一狗,跳过河去,这也实在是神经病。即回教初祖摩罕默德,据今日宗教家论定,是有脏燥病的。像我汉人,明朝熊廷弼的兵略,古来无二,然而看他《气性传》说,熊廷弼剪截是个疯子。近代左宗棠的为人,保护满奴,残杀同类,原是不足道的。但他那出奇制胜的方略,毕竟令人佩服。这左宗棠少年在岳麓书院的事,种种奇怪,想是人人共知。更有德毕士马克,曾经在旅馆里头,叫唤堂官,没有答应,便就开起枪来,这是何等性情呢?仔细看来,那六人才典功业,都是由神经病里流出来的。为这缘故,兄弟承认自己有神经病;也愿诸位同志,人人个个都有一两分的神经病。近来有人传说,某某是有神经病,某某也是有神经病,兄弟看来,不怕有神经病,只怕富贵利禄当面现前的时候,那神经病立刻好了,这才是要不得呢!略高一点的人,富贵利禄的补剂虽不能治他的神经病,那艰难困苦的毒剂,还是可以治得的,这总是脚跟不稳,不能成就甚麽气候。兄弟尝这毒剂,是多的。算来自戊戌年以後,已有七次查拿,六次都拿不到,到第七次方才拿到。以前三次,或因别事株连,或是普拿新党,不专为我一人;後来四次,却都为逐满独立的事。但兄弟在这艰难困苦的盘涡里头,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懊悔,凭甚麽毒剂,这神经病总治不好。或者诸君推重,也未必不由於此。若有人说,假如人人有神经病,办事必定瞀乱,怎得有个条理?但兄弟所说的神经病,却不是粗豪卤莽,乱打乱跳,要把那细针密缕的思想,装载在神经病里。譬如思想是个货物,神经病是个汽船,没有思想,空空洞洞的神经病,必无实济;没有神经病,这思想可能自动的麽?以上所说,是略讲兄弟平生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