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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的平静日子


大家分明感觉到,这段时间,14楼竟没有死人。


医生查过房离开了,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苏琴感慨地说,我有个心愿,我如果有个孩子,为我老公延续下一代,我死也无憾了。
苏琴的话引起病友的共鸣和响应,不分年龄段地在展开:
我都18岁了,还没有恋爱过。如果让我谈一次恋爱,死就死吧。
我在恋爱中,男友也很好。如果让我结一次婚,有个家庭……当然,好不要死……如果死,毕竟我有过家庭啊。
我没有看到我儿子长大,我死不甘心。
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不想死。我死了也不瞑目啊。
我刚退休,刚享福就生这种大病。我不想死。但是,我说不想死就能不死吗?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来,死就死吧。我赚啦!我八十多岁啦,什么也不想了。我想得开。你们看我,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没有忧愁和烦恼。我就在等死。这一生我赚啦!
大家找说话的人,惊诧地发现,竟是80岁的胖老太。
胖老太是个被忽略的老人,从没人关注过她。老太入院后,给人感觉似乎一直在睡觉。有时白天病房里竟然响起呼噜,才发现她的存在。老太女儿来了,就给她吃。她吃后就睡。她吃得进睡得香。谁也没有听到她说过话。所以,她的声音很陌生。
小米笑着说,原来老太的耳朵从没闲着过?以前在不声不响偷听我们说话,今天终于开金口了!小米首先鼓起掌来。
其他人跟着鼓起掌来。
老太女儿瞧着妈妈宠辱不惊的反应,掩口而笑。
圆圆没有跟着鼓掌,默不作声,眼睛望着窗外,好像有什么事情触动了她。
苏琴问,小米,你难道没有心愿吗?
小米说,我从没想过,真的。一定要说心愿,就是能让我活下来。
苏琴说,小米,你的坏细胞变零了,你暂时用不着想这些了。圆圆,你有什么遗憾吗?
圆圆说,我曾有个心愿,想去西藏墨脱走一走……我本来想……她迟疑着,三缄其口。
小米说,圆圆想到西藏什么地方去旅游,这也能叫心愿?
大家忍俊不禁,目光集中到圆圆身上。
不说了……没啥说的……说了也白说。圆圆眼眶中突然饱含泪水。默默无言。
小米心想,圆圆也太小资了。
大胖说,谈什么遗憾啊心愿啊,只要住进14楼,后都是遗憾和心愿。
苏琴说,是啊,就像圆圆说的,我们说也白说。得了白血病,我们都会很快死去,趁现在能吃,就多吃些。
大胖的话把所有人心中的隐痛拉回残酷的现实中。闭口无言,只有唉声叹气。
讨论就此中断。

每天常规检查,输液吊针吃药化疗,输血小板,输全血。每天虽有病危抢救,但没有惊心动魄的死亡。大家的心情渐渐放开。暂时不去想什么时候会死。有难得的平静生活,特别开心,享受起正常人的集体生活。
小米乐观地说,网络数据说,白血病化疗生存率30%以上。这30%会不会出现在我们身上?
苏琴说,估计70%中大都是年纪大或贫困地区医疗条件差的人。我们年轻人的生存率集中在30%中。
圆圆说,我们一定都是30%中的幸运儿!
    她问,苏琴,你的亲戚是血液科专家。你亲戚有没有说过,白血病到底能活多久?会不会马上死?
苏琴开心地笑了,你们看我,是不是马上要死的样子?
苏琴面色红润,气色好,心情快活,哪像个病人?
大家都笑了。



她和圆圆先后出院,回家养细胞,等细胞起来后再回院,进入下一轮化疗。
小米爸吃过住不进病房的亏,有了心病。在她的细胞稍起来,医生约定她化疗日期的一星期前,抢先预约病房,说万一订不到,还有一星期周旋余地。
这一次,她住进了普通病房。圆圆还没有来。在她回家的日子里,14楼没有死人。难道死神遗忘了14楼?

平静生活来之不易。14楼笑声渐渐多了起来,像集市一样。家属离家近的,在病人情况稳定后大都回家过夜,病人如有事,其他陪夜的家属会照顾。
每天来得早的是老王。7点不到,他就来陪患病的妻子。
老王身材好,五官棱角分明,看得出年轻时是帅哥。他一切以妻子为中心。不喝酒不抽烟。好东西让给病妻。听说在家时,家务全部揽下,收入全部上交,不留死角。
老王是公认的模范丈夫。对模范丈夫称号,他自有话说。他说,他此生骄傲的事,是妻子曾是村里“一枝花”,家境好。他家处处不尽如人意。他做了上门女婿。他说“嫁”给妻子是他人生幸福。他很感恩,总将“一枝花”,妻子家境好之类的话挂嘴上。说多了,他的台词,大家也能背出来了。
老王感叹说,想不到眼睛一眨,“一枝花”成了老太婆,还生了这种病。
大胖说,“一枝花”如果走掉的话,老王会娶小的。
“一枝花”说,老王没这个贼胆。
大胖说,老王以为全世界只有“一枝花”,等他走出去一看,哇,全世界处处是鲜花,就是个大花园。
“一枝花”说,大胖,你总不学好。你说这话,会把我们老王带坏的。
小米妈插话说,老王被“一枝花”成功洗脑了,几十年成功的调教成果。
老王笑,是内心幸福的笑。

第二个来的家属是老钱。老钱妻子患骨髓瘤晚期,每天要输全血或血小板,老钱来了,扶妻子上卫生间,惊讶地叫起来,你的大小便今天怎么又是红颜色的?刚才输入的全血这么快全部出来了?
妻子自嘲说,我现在是不折不扣的“吸血鬼”了。
老钱来了就要走。要赶在股票9点半开盘前到证券公司,和众股民仰头看大屏幕,分享股票的涨跌。

老钱走后,老王的女儿聋子应该来了。
老王说聋子小时候发烧,他给女儿喂错了药,对聋子有歉疚,从此一直宠聋子。如今,聋子四十多岁,在待退休年龄中,没事做,也不想工作,每天来之前先到超市走一圈。聋子说超市好,有免费空调,免费吃各类食品,早饭可以省下来。聋子说,超市近多出一个免费甩脂机样品。说这些年她在胖起来,她到超市多了一门功课,在甩脂机样品上甩四十五分钟。一段时间后,身子轻了十来斤。
老王说聋子怎么还没来?“一枝花”也奇怪,说,在往常,聋子这时候应该来了啊。
正说着聋子,聋子出现了。老王问,聋子,你为什么来晚了?
聋子说,她出超市门时,警铃响了,超市查出她身上有洗发精,说她是小偷。她声辩洗发精不是超市的。超市保安从她身上查出的洗发精果真只有半瓶,没办法确认是不是超市的,放了她。说到这里,聋子很开心。
听到聋子转危为安,老王表扬说,聋子真聪明。
因聋子听不清,父女沟通时嗓门超大。聋子能感觉到爸爸的表扬,很得意。
大胖怀疑说,聋子会不会故意把超市的洗发精旋开盖,倒出一些再带出超市?
老王笑了,说,很有可能。聋子小阴谋很多。超市只得放过她。
“一枝花”稍有头脑,说,聋子耳聋,家里从小宠聋子,所以聋子读书差,早就失学。聋子在百般宠爱中变得自负,真以为自己聪明,处处向外界展示她的聪明才智。展示过程中,会得到爸爸的频频赞赏。
老王做总结,我家聋子聪明的事多着呢。我家聋子上公共汽车会装哑巴,能逃车票,百试百灵。说聋子确实有着与众不同的小聪明。
聋子知道爸爸表扬她,笑着补充她的聪明,说,我每天来看妈妈一举多得,既可落个孝女形象,也不会被外人说闲话。我们一家三口在14楼吃喝拉撒,电费、自来水和燃气费都省下来了。家里不开销了。
聋子安心地坐在老妈病床边,说,看,我每天把活集中打个包,带到这里来做。聋子利索地把购来的新鲜蔬菜倒在地上,进行分拣。上卫生间洗刷,再到公共小厨房烧煮做馄饨馅。
聋子回到病房,拉过一张靠背椅,食物放在椅面上,包起馄饨。这是聋子一家全天的饭。

小米想喝水。妈妈倒好水,放下热水瓶。
她伸手拿杯子,聋子抢在前,连说,小米,小米,我来,我来!抢过杯子,因动作过大,水杯摇晃,水泼在被子上。一杯水泼了半杯,被子湿成一片。
小米妈不开心,因聋子是好心,又不好说。
家属们怕聋子帮倒忙。她对人热情过度,粗心惊人。虽耳聋,眼睛特好,于是更添麻烦。比如病人输液没有了,聋子时间会抢着去帮忙。大多情况会不小心拉掉输液管或弄痛病人。
小米说,王伯伯,你女儿粗手粗脚,让她安静些。这些事,我们都会自己做的。
老王招呼说,小米,对不起啊。转头笑嘻嘻喊,聋子,你安静些,安静些,不要帮倒忙。
聋子转过脸,无辜地望着小米。
她知道说也白说。聋子依然保持我行我素。

她正在看书,聋子要和她说话,将嘴凑近她,如同闺蜜好友。
聋子说悄悄话,小米,我上午看到你的男朋友了,长得很帅。
她大声回答,阿姨,上午来的不是我男友,是苏琴的老公!聋子大嗓门的悄悄话,贴到她脸上的亲热,让她极不自在。
身高1米8有吗?聋子顺着自己思路说下去。
她哭笑不得。碰到诸如此类事,她只有投降,不说话。
小米妈再次请老王让女儿安静下来。但说说罢了,根本不起作用。

她在妈妈搀扶下,刚想上卫生间。聋子在卫生间前准备拉门。
小米妈抢先一步,挡在聋子前,说,聋子,你等会儿,让小米先用一下。
聋子态度好,说,没关系,没关系,让小米先用。
当她和妈妈从卫生间出来时,家属们排队招呼亲人提前用卫生间。
卫生间24小时提供热水。聋子一旦进入,会在里面洗澡洗衣。其他人要用,门敲得再响,她也听不见。医生护士多次批评她,她挺无辜地望着你。大多情况下,有人内急时,只能由家属扶着到隔壁病房借用卫生间。



食堂阿姨推着餐车进病房分餐。病号饭大都由家属享用。病人饭由家属从家中带来,或外卖送来。
近中午了,老钱应该来了。病妻眼巴巴盼老钱出现。她说,都中午了,你爸应该来了啊。
女儿是孝顺女,每天烧了好菜好饭给妈妈吃。老妈将好的食物留给爸爸,自己不享受。在老妈眼里,老爸是照顾对象。女儿说,妈,你不要等他了。你先吃吧。
妈妈说,还是等等你爸爸吧。股市收盘11点半。你爸这时候在路上,12点肯定到。
老钱回来了。笑嘻嘻的脸。进门就叫,今天股票涨了!
小米问,钱伯伯,你今天赚了多少?
老钱妻说,他啊,炒股票就是输钱。
今天我赢钱了。
老钱妻说,你如果赢钱,那就是太阳从西边出了。
小米说,钱伯伯一直输钱,那你怎么还让他去炒股?
老公喜欢,就由他去吧。输了多少,他自己知道。
老钱女儿插话,我爸爸是嘴上股神,如果他能赢钱,股市肯定到达一万点。如果股市收盘了,我爸爸还没有来,那一定股票涨了,他在证券公司吹牛,好像是股神。其实,我爸爸在股市中输得一塌糊涂。
老钱气短,说,今天确实是涨了。
女儿老实不客气揭穿,说,今天可能涨一毛,明天会跌一元!只有老妈会宠着你一直输下去。
小米对老钱妻说,阿姨,你生了这种病,自己都快死了,却还深爱老公啊。
小米,我死就死,我放不下心的是老钱。他什么都不会做,都不懂。我一走,他怎么办?谁来照顾他?她伤感地说。
老钱女儿说,我老妈把老爸当成我弟弟。没办法。老妈也是。老爸有脚有手,身体很好,还把他当长不大的小儿子。
老钱傻笑,样子确实像孩子。

中饭过后,聋子必到小厨房。
公共小厨房在休息室和特需病房中间。厨房有燃气灶,可以烧煮。是14楼为病人三餐打饭菜的场地,也为家属自带食物加热提供方便。聋子在合适的时间会准时到达。那里每天有剩余的没有动过的病号饭,很卫生。聋子向管事阿姨讨要回家,说家里养着狗。
老王看到女儿拎了打好包的病号饭菜,笑嘻嘻地说,有聋子在,我们家里不用开伙啦。吃剩的都带回去。



大胖女儿带儿子来看妈妈。
大胖和女儿又吵了起来。妻子得病后,父女为财产势不两立,见面便吵架。在14楼,病人家属为财产发生明争暗斗是常见一幕。家属们努力劝架,把父女俩分隔开。
女儿争取围观家属的支持,说,我老爸天天盼我老妈早点死。老妈万一不在了,他肯定再讨老婆。我以后什么也得不到。我还带了个小孩,我没法生活的。你们说急不急啊?给老妈看病,家里抛掉过一套房,这些钱无论如何用不完的。老爸虽答应将来房子归我,但没有过户等于零。我不相信老爸。
大胖也在争取围观家属的支持,说,我女儿长得太漂亮,又不聪明,从小不学好,男孩子追的多。你们想想看,她19岁生下孩子后,男的不管了,小孩一直由我们夫妻带。还有,她对父母也很不孝。
女儿冲前两步,说,老爸,我哪里不孝,你倒要讲讲清楚!
你来医院干过什么?带了笔记本来,要么看电影,要么打手机。你干过什么?
大胖妻子见状制止,你们父女吵什么吵?我知道自己活不长。女儿确实不学好,但我喜欢外孙。我放不下的是小外孙。我一死,你肯定要找伴儿,会将房子分出去。
大胖不服,说,你听女儿瞎说。

大胖一家是农民,在浦东大开发动迁中,分得4套房。妻子生病后,抛掉一套给妻子看病,还有三套房。一套已过户给女儿和外孙,夫妻共同拥有一个大套和一个小套。大胖女儿在南京路步行街某大型商店当营业员,长得漂亮,穿着时髦,属低收入高消费,至今仍在啃老。25岁的她有个六七岁的儿子。父女见面就互相攻击,都在等大胖妻子表态过世后财产分割。
大胖攻击女儿从小不学好,容易被骗,再多的财产留给女儿,也很快会折腾光。女儿说爸爸在外面有小三,等老妈一死,找小三结婚,将房产分出去,她和儿子什么也得不到。大胖始终否认有小三。

老王悄悄说,小米,大胖有戏了……
小米问,什么戏?
就在走廊里,你自己去看。
她下床,走出病房。妈妈紧跟在后。
走廊里,一个三十来岁有几分姿色的外地女人和大胖在一边嘀咕。

女人走后,小米问,大胖,你女儿说的小三,是不是她?
大胖笑着说,什么小三。她想花我一些钱是可以的,她如果想我的房子财产什么的,没门。我有底线。
她说,幸亏你女儿不在,没看到。
我女儿看到也没关系,她心里明白我只是玩玩。我老太婆知道就有些烦,我讲不清了。其实,那是个玩玩的伴儿,我还没有那么傻,你想想看,我会和她结婚?小米,说实话,我很爱女儿和外孙。我就是担心女儿再次受骗。

走廊里,大胖不在。大胖女儿恳求家属在她老妈前多美言她。
家属们纷纷出招帮助她:
你妈的日子不多了,你要多来看妈妈。
你下班后,带你儿子来,为你爸分担些陪护的责任,还可以取得你妈的同情心。
如果你妈一发话,你爸爸看到病妻这样,毕竟多年感情,不可能会拒绝的。
你选个合适的时机提出来,把你的名字写进你爸妈的两张房产证上,再请你妈写份遗嘱。
大胖女儿很虚心,频频点头,我以后每天下班带儿子来医院陪外婆。我一定要把房产和财产的事搞定。否则老爸肯定找小三。
天真活泼的小男孩站在人群中,奇怪地看着这一幕。



每天晚上,大胖和老钱喝酒聊天。是50度以上的烈酒。他们将自家带来的菜合在一起,放在靠背椅椅面上。一人一个小凳,面对面。他们有几分醉意。热了,老钱脱剩下背心。大胖人高马大,光着上身。脖子上一根显眼的粗大黄金链子。圆实的膀子文着盘缠着的青龙,像影视剧中的土匪首领。
病房里弥漫着浓烈的酒气。碍于面子,谁都不好意思提出来。再说,患的都是死病,不想惹什么事。护士和医生提醒不能这样,会影响他人。他们态度好却从不遵行,劝说没用。
他们喝酒热了,将空调打到很低。病人怕冷。有家属忍不住将空调温度调高了,大胖发现后会重新调低,说如果觉得太凉,你们可以盖被子啊。可我热得没衣服可脱了。还热情招呼说,你要不要来一口?
老钱喝完酒后,站起来,很享受。心满意足。
老钱妻心疼老公,说,你早点回家休息吧。
大胖瞪着醉眼对老钱妻说,你看你,人都快死了,还要管他啊?
他什么事都不会,我们结婚二十多年,都是我在管他。我死后,他怎么办?
老钱招呼一声,好了,好了,烦死了,老太婆,我走啦。迈着醉意的步子,走出病房门,头也不回。
老钱妻目送着老公,目光温柔得使人都受不了。
靠背椅的椅面上,一堆残余物、一个空酒瓶。大胖在收拾。

夜里,大胖酒足饭饱后,在地上铺几张展开的硬纸板包装箱皮,睡在上面。
小米由妈妈陪夜。上次妈妈租借医院的躺椅,躺椅因为大弧形,身子硬被扭曲,一夜下来,腰酸背痛,不能安心睡。她说大胖办法不错,也找几张废旧纸板箱铺地上,睡上面,舒适多了。
大胖睡觉呼噜震天响,同病房的人根本不能睡。小米和妈妈耳朵里塞了棉花条也没用。因为休息不好,轮换发烧成了病人跨不过的坎。为防交叉传染,有人整天戴口罩。但大多数人因湿闷和呼吸不畅都不戴口罩。



午饭后,病人要休息。家属们知趣地退出病房,来到休息室。
老王、大胖和老钱常常商量大事。这样的商量已好几次了,主题是三人的老婆病情不见好,身体越来越差,继续下去人财两空。不能再拖了。他们是“人财两空”论调的拥护者。今天,他们达成了一致,认为中医治疗好。决定将病妻转曙光医院,请上海某著名中医教授看病拿药,说便宜效果又好。
正谈着,老王被聋子叫走了,说老王妻有事要关照。
大胖和老钱继续讨论,话题转到老伴死后如何办三七、五七等具体操作。
小米妈惊讶,插话,你们的老婆都活着,就开始安排后事了?
他们笑了,说,小米妈,这种病肯定死的。三七五七,我们都没做过,要事先了解,考虑周到,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大胖女儿好多天没来医院了,家属们都奇怪,问怎么回事。
大胖说,她以后不会经常来了。我早知道这个结果。我把女儿的名字加进我们夫妻的两张房产证上。这样,将来我抛房要通过女儿。老太婆也立了遗嘱,死后将她的房屋份额转给女儿和小外孙。我知道女儿的心事。你们看,我女儿就这样直,这样傻。我担心的是女儿以后再次受骗。她能有几套房子被骗啊。



她三十多岁,从14楼男病房出来一亮相,就引来众人注目礼:时尚流行的服饰,双唇涂得鲜红,嘴里咬着细长进口烟,昂着头,高跟鞋声声敲打着走道。
她来看患绝症的公公朱老师。她是朱老师的小儿媳。
朱老师是事业单位,退休金不菲,有两套房子。两个儿子。生病后,大儿子在外地,远水解不了近渴,陪不了他;小儿子在外洋轮工作,不常回家。医院有事就通知小儿媳。
她烟瘾来了,只能走出病房到休息室。休息室不禁烟。如走廊里没有医护人员,她也会随时解烟瘾。
小米和妈妈在走廊散步。
她大声招呼,小米妈,你女儿看上去气色不错啊!
小米妈问,你来看公公啊?
我不来,谁会来看老头子呢?她生就伶牙俐齿。小米妈,我公公是个花肚肠,我婆婆死后,就搭了两个外地小狐狸精。公公生病后,我为公公请了24小时的护工护理。我对护工再三关照,狐狸精来了,如果不及时通知我,马上下岗换人。护工等于是我放在老头子身边的24小时密探内线,或者叫卧底,是不是?我把老头子所有存款、房子钥匙、房产证、户口本、身份证等全部控制在手。她优雅地吐出一连串浓烟,说,我对老头子说,我替他保管,我不会要他的。她的眼睛欣赏着成串翻滚的烟圈消淡下去,突然笑出声,老头子现在等于被我双规了!
她的话刚落,大家听到“双规”,忍俊不禁。
她满足自己实施的计划,说,老头子想狐狸精想疯了,住院不久,就对我开口,说想她们,要她们来医院看他,被我一口挡回去。我说,我通知你的女友无数次啦,我苦苦求她们来看,她们都不肯来,我有什么办法。你生病了,除了你的小儿媳,谁还会来?其实小狐狸精来过,被我堵在医院门口,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了许多威胁她们人身安全的狠话。她们自知不是我对手,从此不敢来医院。我公公自从小狐狸精不来后一直闷闷不乐,但也没办法。
小米半嘲说,阿姨,你真厉害啊。
小米,我也觉得有点厉害。不过,我不厉害,狐狸精就要得逞。她们都想搞老头子的钱,想和我玩,也不看看是什么料,没门!



朱老师死了。
护工们争抢着为逝者换衣擦身的活吵起来。安徽来的李姨没有抢到这个活,忿忿不平,说,给死人换衣擦身,有300元至500元的钱。两个护工平分,也能分到两百多元,如果死者家属有钱的活,还会多给钱。
小米在一边听到了,插话说,阿姨,小儿媳是人精,绝不可能多给。

朱老师的死打破了一段时间来的平静。
谁都感觉到,死神可能苏醒了,重回14楼,开始收人了。



“救命啊!救命啊!”
小米听到露露妈惊呼,下了床。跑到外面走廊里。
右侧走廊尽头,围满了人。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爬在窗外,站在窄窄的窗台台板上,欲跳不敢,欲回屋已不能。他在哆嗦,眼睛惶惑,愣愣地望着下面。不敢往下跳,说明他对生命还有留恋。
窗边涌上许多病人家属,在努力把他拉上来,并劝说:
你要想开些啊,你不能死啊。
你要为家里人想想,不能一走了之啊。
他没有血色的嘴唇翕动着,似乎努力抵抗逼近的死神。在被众人架扶着回病房的过程中,他昏昏沉沉,双目呆滞麻木,似在催眠状态中,又像被拖往刑场的犯人。
一片嘈杂的劝慰声:
好死不如赖活。
我们都这样,活一天是一天。
他的家属居然不在!
反正不管谁,早晚得死……
露露妈仍惊魂不定。说她发现他爬出窗子,明白他想自杀,马上喊救命。说昨天他的骨髓化验报告出来了,复发了。他想死,可能有什么挂念,被救了回来。
周围仍在议论纷纷:
他暂时得救了。但他复发了,仍死路一条。
人一复发,化疗化为乌有。接下来等死吧。
他因为复发,尽快结束生命也是一种选择。
可能还有什么使他放不下心,跳楼时,一恍惚就被救了上来。
走廊里,医生在驱逐围观人群,喊:该干什么还是去干什么。请看护好自己的亲人!
窗台前,人群陆续四散开了。
她在妈妈搀扶下经过男病房时,看到那个可怜的自杀未遂男人坐在床上,浑身哆嗦,在抽抽搭搭哭泣。她奇怪,他的家属怎么仍不在?
在14楼的这些日子,她眼见活生生的人一个个死去。她变得同医生一样,对他人的死不太敏感,不像刚住院时那么心惊肉跳。她的神经麻木了。她自身难保,还能顾得上关注他人的死吗?不过,每死一人,她会联想到自己,下一个会不会是她?她从他人的死亡中看到自己的结局。
她和妈妈经过护士台时,看到护士正拎着电话,在联系自杀男人的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