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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厚的人情味

人称北平是文化城,唯其是文化城,所以比十里洋场人情味儿厚得多,也温暖得多!

现在我看见有不少公家的大宿舍里,一幢楼里,或一个大杂院儿里,旁人并不知道住的人家不属于一个小单位,因为业务上无关,而老死不相往来,只知道有户人家,彼此是“骆驼打哈欠——大拧脖”,谁也不理谁!

尤其是有个刚会走的小孩子,一个嘴啃地,摔倒哭了,很少见有人拉一把,避之唯恐不及,十足的“管闲事,落不是”的作风,而大行其明哲保身之道!

在北平大杂院儿,可不是这个样儿,比如这家大奶奶,要带着孩子回趟娘家,等锁上房门,要走时,左邻右户的,都出来了,“娘儿俩走啊!雇个车吧!到那儿问她姥姥好!大舅母好!”

“是啦!替您说!劳您驾!您给听着点门儿!”

家里锁门不锁门的,您走吧!没有错,丢不了东西。晒干的洗浆衣服,倒水的来倒水,街坊都替您办了,拿现在话说,好像他们是“助人为快乐之本”,极高兴地“为人服务”。

尤其家里人手单薄的,若赶上太太要生产,彼时谁也不讲究入医院,男人又插不上手,这个千钧一发的当儿,可全靠好街坊了!

您看,左邻右舍,赵大奶奶、三大妈、七姑、八姨、二舅母,一拥而上,全来帮忙来了,能把产妇产儿,安置得妥妥帖帖,结果是烟茶不扰,抬腿一走。这个时候,谁能招待客人哪!

假若您在一个地方,住上若干年,抬头低头,都是熟人。若赶上您家有个娶媳嫁女的喜事,或者不幸的父母之丧,就是一向还没有过份子的,到时候也能“赶一份”。

甚至于家里两口子拌嘴,小孩子不听话,抓过来抽一顿“掸把子”,如果工夫一大,街坊也都跑过来了,给您说好说歹,又说又劝,总想叫住在一块儿的街坊,家家都好。从来没有方圆左近的住街坊,见面时“王小过年——谁也不理谁!”

朋友的母亲,一位北平的老太太,她说:“不是我老想家,觉得这儿什么都别扭,不知是人家别扭,还是咱们自个儿别扭?”

 

天安门怀旧

天安门在北平长安街上,故宫的前面,巍巍的红墙,东西伸展。上面是重檐的大殿,朱红柱子,黄琉璃,壮丽非常。

天安门前面,便是御河,御河上面横跨着有五座白玉石的石桥。雕琢精美,曲折多姿。再加上华表和石狮子,彼此配合,雄威壮丽,相互映辉,使天安门成为东方建筑艺术的杰作。

据记载:天安门建于明代,当时称为“承天门”。顺治年间重修过,改为“天安门”,至少有五百来年了。明清两代,天安门前是禁地。前面加有红的围墙,南至中华门,东至长安左门,西至长安右门,禁止行人车马通行,彼时若从东城到西城,须出前门,绕道而行。不像后来电车都跑得呼呼叫!

听说在民国以前,天安门外的广场,原设有许多衙门的,什么工部、礼部、户部、宗人府、钦天监等,都在广场的两旁。到了冬至,皇帝要到 “天坛祭天”,“地坛祭地”。都要从天安门出入。每逢出征,皇帝并在此祭路。

国有大典,并在此颁诏,天安门上,中设“宣诏台”,文武百僚和耄耋,都向北而跪在御河桥南边,皇上的屁也闻不见。诏书用一个木制的“金凤”,在口里衔着,由上面系下来。礼部官再用一个“朵云”——木制彩云状的盘子来承接。然后再部,用黄纸来誊写,这叫“金凤颁诏”。

如果民国十五年以前,在北平读书,当过学生,谁对天安门也不陌生。彼时笔者将读初中,正上着好好的课,时而学生会通知便来了,“整队出发,天安门开会”,一弄就在天安门的广场站半天儿,然后整队游行,高呼口号,喊得齐的口号是“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抵制日货”,连走带喊的又是半天。晚上回到家中,真是饥是饥,渴是渴的!还不敢告诉家里说是开会游行了!

记得清楚的一次,在天安门开过会,学生大队浩浩荡荡,直奔铁狮子胡同执政府而去,围着铁栅栏,大呼口号。后来里边如狼似虎的爪牙部队,竟然弓上弦,刀出鞘,荷枪实弹,红膛待发。

又是向前一拥,只听“格!格!格!”一阵狂响。彼时笔者是生在北平的傻小子,哪儿听过枪响,正自迟疑,突然人潮倒退,哭声惨厉,一下就把瘦小枯干的我拥倒了。起来后,鞋子便踩丢一只,便这样光着一只脚丫儿,走回家了!

 

故都的冬夜

北平哪儿都不错,唯独一到冬境天儿,十天里,倒有八天,老刮着西北风,把马路上的土,吹起多高。

在街上做小买卖儿的,摊儿上,常有很厚的尘土,摆摊儿的都不住手儿地用个鸡毛掸子来掸。可是您看他身上,不但浑身是土,连鼻孔、鼻窝儿、耳朵眼儿里都是土。

冬天的西北风,有时不但到了夜晚不停,而且像越刮越有劲儿,您坐在暖和和的屋里,能听见电线杆子上的电线,被风吹得有一种呼啸声!叫人胆战心寒。倒不是旁的,叫人有个冷的威胁!

在冬境天儿的晚上,晚饭吃过了,掌灯的时候了,杂七杂八的事儿,也都清了,挡鸡窝,上窗户板,该休息了。

学生们在灯下,该温习功课的,打开书本儿。要做针线的妯娌们,好凑到老太太屋儿里,拿着针线簸箩,该做什么做什么。男人们喝茶抽烟,闲话家常。屋子里,炉子的火苗儿多高,满室生春,这应是一天之中舒服的时候。

掌灯不久,大家正在说话儿的时候,个吸引人的声音,是在入小西北风儿的夜里,一声:

“萝卜!赛梨啊!辣了换来!”

北平冬天的这种萝卜,真是赛过梨,一咬一汪水儿,虽没有梨甜,可一点儿也不带辣味儿。而且价格低廉,一大枚可买一大个,真称得起“平民水果”。

卖萝卜来的时候,正是掌灯不久,饭后休息,睡觉之前,谁听见这种声音,都想买一个两个的,大家分着吃。

不管谁出去,一嗓子:“卖萝卜的,挑过来!”您看一个穿着老羊皮袄,戴毡帽头儿,穿着大毡塌拉的,挑着挑儿来了,一个长玻璃罩子,里面放一盏煤油灯,灯光摇摇!

“挑两个好的,给切开了!”

“是啦!您!错不了!”

他拿起来,用手指弹一弹,据说,又嫩又脆的,它的响声,是“当当”的;如果是糠心儿的,便不同了。

挑好以后,他用刀子把上面有缨儿的部分先削去。然后一刀一刀儿地把皮削开,可都连在上面。后是横三刀,竖三刀。把一整个的萝卜切成一长块、一长块儿的,到家可以用手拿着吃。

这时想起吃这种萝卜,真是又甜又脆,不但水汪汪的,而且没有渣渣。

不过有句俗语儿:“吃萝卜,甜过蜜。打个嗝儿,赛过屁!”这是说,吃过萝卜以后,打饱嗝儿的味儿难闻,可是吃萝卜,叫人痛快的,就是这一个饱嗝儿,可谁又叫您去闻人家的饱嗝儿啊!

萝卜吃完了,剩下的皮,和拿剩下的座座,可是也不必扔掉,当时可用水一洗,用刀切成丁儿,撒上一撮盐,明早吃稀饭时,临时加上几滴儿香油,真是好的一碟咸菜也!

再是冬夜,推车卖零吃的,车子上,一个蒲包、一个蒲包地敞着放着,什么零吃儿都有;另外玻璃罩子里,放着糖果之类的东西。一进胡同儿,车子一放,用手一握耳朵,吆喝起来了:

“喝了蜜的柿子!”

“冰糖葫芦!”

“冻海棠哦!挂拉枣儿来!”

这位推车卖吃的,还没有走,又一嗓子吆喝起来了:“半空儿,多给!”

如果卖萝卜的能吸引大人,这种卖零吃儿的,是吸引孩子了!

所谓“半空儿”,是大的花生都挑走了,剩下小的、瘪的、独一个儿的,上锅一炒,到嘴里一嚼,可比大花生香多了!

忙了一天的少奶奶,温功课的学生,买两大枚,可买一大堆,灯下剥着玩,真是别有乐趣。

再在卖零吃儿的车上,买两大枚的冻海棠,一个大冻柿子,来两串儿糖葫芦。有时家里人口儿多,你买他也买,你要他也要,净这点零用钱,还真不在少数儿!

买来的冻柿子,冻得硬砖头似的。你若想叫它冰消冻解,一不用火烤,二不用开水浇,只用一个饭碗,舀一碗凉水,把柿子放到碗儿里,有个五六分钟,您再瞧瞧!

柿子的周遭,在灯光之下冒出一层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冰碴儿。您再摸摸浸在水里的柿子,已是稀软稀软的了!

吃冻海棠,可真有个意思,带酸头,也有点甜的意思。甜酸儿之中,又带点冰碴儿,虽是孩子们的牙齿不在乎,也有些扎牙根儿的凉,叫人直咧嘴儿!

大家都快睡了,屋子里的火也有点儿乏了,外面的风,仍不稍住,在钻被窝儿之前,还有位吆喝着来了:“硬面饽饽!”

可是他卖不着我们的钱,因为吃得挺饱,买些零吃儿可以,快睡觉了,“压床食”,家里不叫吃!

有人问,后半夜儿,有下街卖东西的没有?报告您哪!没有,没有!怎么?

在北地的冬天,晚上钻凉被窝儿,早起穿凉衣裳,是一宗苦事儿,谁已经就寝,听见卖东西的来了,再起来穿冰凉的衣裳去买吃的!

不单是冬天,就是夏境天儿,后半夜也没有串街做小买卖儿的,很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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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掉角,棉裤棉袄。”不管是否棉袄不棉袄的,北平的天气,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冷热寒暑,好比小葱儿拌豆腐——是一清二白,决不含混。

固然也有一句俗语儿:“二八月,乱穿衣。”乱穿衣可是乱穿衣,可不像此间,一股子寒流来了,把北极探险的装备都上身了。明儿个,寒流去,响晴天,又换香港衫儿了,忽冷忽热的“抖搂”人!

北平的乱穿衣,是在寒暑变更的季节,年轻的,比如可以穿一身单裤褂儿,上了年纪的,身体差的,便可穿软梢儿小夹袄儿了。绝不是“发摆子”似的,叫人无可捉摸。

所有作买作卖,都是按着时令来做,拿北地名吃儿的“爆、烤、涮”说吧,它固然是冬季好的吃喝,居家大小,挑个礼拜天,得闲的日子,大伙儿围着火锅一涮,有多好。或用之三朋四友的小酌,彼此往返的酬酢,可以说小大由之。

冬境天儿,固是爆烤涮的应时当令的季节,可是准得很。每年只要一过八月节,到不了月底,也无论冷不冷,热不热,也不管有没人吃,开饭馆儿的,准有的把牌子戳出来了,“新添涮羊肉!”地方大的是:“爆、烤、涮”添上了。

而一到八月底,早晚儿的,穿衣服不能再耍单儿了,所有什么纱的罗的绸儿的,全不灵了,该装箱子,明年见了。如同“立了秋,把扇儿丢,再拿扇子不害羞”一样!

我说“爆羊肉”,不算什么,凡是北平的大奶奶,都有一手儿,买四两羊肉,切吧切吧,大大的油,旺旺的火,斜碴儿的葱,嘁哩喀喳,三拨拉,两拨拉,就是一碟儿爆羊肉上桌啦!当然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啊!

若论爆羊肉好吃,我说还是铛爆的得味儿,这个字儿我不会写,用个乡下佬的说法,叫它平底儿的锅吧!

每天到了华灯初上,擦黑儿的时候,一个清真回回的车子,推着沿街叫卖。掌柜的穿着蓝布褂,系着围裙,车子前面有个秋千架似的架子,大铜钩子,挂着有红似白儿的嫩羊肉。旁边挂一捆很粗的葱。

车子后面,有个烧劈柴的火,火上架一个铛。另一个切肉用的小圆墩子,一把刀。人家也不知怎么爆的,眼看着,也不放多少油,费多大事,麻麻利利,又脆又快,三下五除二,爆好一盘儿,它就比家里弄的好吃,也比一般饭馆儿里大路的做法得味儿,就不能不说是手艺了。

铛爆羊肉,有一种,叫“干爆”。大致是佐料放好,三拨拉两拨拉,用小盘稍微一扣,也就是分把两分钟,把佐料都吸进肉里了,没有汁儿了,真是越嚼越香,下酒美。

再一种爆法,是多加葱,宽汁儿的,买两三个芝麻酱的烧饼,喝完酒,一吃饭,花钱不多,真得说是吃得既可口,又舒服!

从前想吃芝麻酱烧饼、爆羊肉,只要一摸兜儿,有个毛儿八七的,便能吃得直打饱嗝儿。如今倒不是没有芝麻酱烧饼和爆羊肉,是大师傅的手艺,丢在海的那一边了,做出来,是这座庙,可不是那座神儿了。第二是从前是一摸兜儿就够吃一顿的,如同今日的豆浆油条,谁吃不起啊?可是今天要来顿芝麻酱烧饼、爆羊肉,可变成不是泛泛人可以问津了。因为不像样的馆子,没有这种东西吃;像样儿的馆子,可是出的代价,也像样儿了!

吃烤肉,得先有个宽敞的地方,浅房窄屋的住家户儿,没听说在自个儿屋里,关上门吃烤肉的。

一个大劈柴火,老高的火苗儿,挺大的烟,这不是在屋里吃的东西。可也不一定要到漫天野地去吃烤肉。像北平市的东来顺、西来顺、烤肉宛,都是在院子里吃,不过院子里,上面有个罩棚而已!

院子里,放个烧松柴的炉子,上面架着“炙子”,黑不溜秋的,看哪没哪儿。底下烧着挺旺的火,火苗子,顺着“炙子”的孔儿,蹿出老高,还带着滋滋拉拉的响声。

吃烤的,可不是文明吃喝,您若笔挺的礼服,胸前带着口布,一筷子夹一点儿,孔圣人的脸蛋——文绉绉地去吃,这可办不到。

这是“武吃”的东西,您看手里这两根筷子,就知道了,又粗又长,两根小通条似的,和火筷子差不多。湖南的大筷子,应退避三舍。

炉子旁边,有一条长板凳,可不是请您坐的,这是吃烤肉放脚的地方,可也不是站在板凳上吃,是一只脚站在地下,一只脚放在板凳上。

脖领的扣儿解开,袖口儿卷得高高的,帽子用手一推,推到脑勺子上,一只手端一小茶碗酒——老白干,一只手夹肉吃。就这个吃烤肉的架子,看着就难登大雅之堂,这份德行,不怎么样!

围着炉子,抬起一条腿吃,所以不习惯的,尤其是小姐太太们,都是叫旁人,或是茶房烤好了,端到雅座儿来吃。可以是可以,就是睡倒吃,也不能说是违犯吃烤肉的规定啊!是不是您哪!

可是一样儿,干什么,吃什么!不是一样有一样儿的调调儿么?吃烤肉,就是这个丑架子,不这样,就像唱戏不够板似的。

年来一到天凉后,不断去萤桥附近去烤一顿,看见不少中外嘉宾,远道欣赏,并且自己下手,自己调味,自己去烤。我看过后,乐子大啦!也就是花钱买乐儿罢了,若论吃法,可差多啦!

有的加上佐料,拌好后,走到铛前,全部往上一倒,信手搅起来。漫无标准的,便拨拉到自己盘子里了,您恕我嘴巴爱说,这哪能好吃啊?

全部往上一倒,这时的生葱、生肉,并不吸收佐料,而且佐料顺着鼻子的孔孔,都流下去了,所以不十分好吃。

应该先把肉放在碗里,然后就各个人的口味,喜咸爱淡,口轻口重,自己加佐料,然后稍稍一拌。再把葱丝放在上面。

烤的时候,先把葱放在炙子上面,也就是葱垫底儿,用筷子把肉从碗里推到葱上面,不要倒。碗里所剩的佐料,等到拨拉到七成儿熟的时候,也就是葱和肉吸收佐料的时候,再将碗里所余的汁儿倒上,肉一发白,便可以吃了。

其实吃烤肉,无论吃多少,也离不开炙子,一盘自己烤好了,往铛边上一放,一边喝,一边吃。吃完再烤一盘,用大筷子烤,大筷子吃,在铛上吃。站在火旁边烤,站在火旁边儿吃。

等吃到酒醉肉饱之后,热手巾一揩脸,一脑门儿的汗,一摘帽子,毛巾一擦大光头,能顺着脑袋往上冒白气儿!多冷的天,也不冷了!

是谁跟我说啊?还是在什么刊物上看的哪?记不清了。他说:“到馆子吃涮羊肉,好要人家吃剩下的锅子汤。”这可是没听说过,同时也没地方找去。

比如十位八位的,在馆子吃涮锅子,大家都吃饱了以后,这一锅子汤,正是好的时候,写个目地条儿,把府上地址开明白了,叫柜上小徒弟,给送到家去,这是有的,北平馆子,有这种规矩。一锅子好汤,留着明儿早起,下一锅面条又是一顿很可口儿的吃的,这是可以的。

在北平吃过涮羊肉,再在旁的省份吃,除去西北,便很难如意了。比如抗战时期,每年冬天儿,在川云贵不也吃涮羊肉么!今日来台湾天一冷,不也有涮羊肉么?可是差多了!

差在肉不行。北方的大绵羊,吃得小肉滚子似的,屁股后头这个大尾巴,又大又厚,在后头嘟噜着。此地的羊怎么能比,小山羊儿似的,尾巴和狗尾巴没分别,在后头跷跷着,还没有大狗的个头儿大!

到北平,每天早起您到羊肉床子上买羊肉,羊都宰好了,在杠上挂着。肥肉雪白,瘦肉鲜红,腰子、羊肝儿,在案上摆着,您说您吃羊的哪儿吧?

上脑、黄瓜条、腰窝儿、三岔儿,如同买供花儿,拣样儿挑。当像现在呢!五十块钱一份,倒是管饱,可是要哪没有哪儿,您将就点儿吃吧!

回想在抗战前,在外做事,从来嘴头儿没有像今日这样苦过,拿涮羊肉说吧!

既往不论在青岛,在济南,在沈阳,在南京各地方做事,每年到了冬境天儿,照旧可以吃到北平肥羊肉的涮锅子,一点儿也不是吹!

比如在南京做事,一到天冷了,下雪了,只要往家写封信——航快。彼时一寄就是三二十斤,不用三天,肉便寄到了,吃不了放在熟识馆子的冰箱冰着。

从北平到南京,沪平大通车,刚宰得的羊,打上一个包件,交给车上,一天一夜,便从前门车站,到浦口下关了,取出来,肉冻得梆硬梆硬的,一点也不会坏。

涮羊肉吃的是肉,其次吃的是“刀口”儿,所以在家里涮,总不如在馆子吃着“四至”,一盘四五片肉,切得飞薄飞薄的,有如透明,家里总切不了这样儿。

近来淡水河边,做这种生意的,可以烤,也可以涮。听说他们的肉,不是切的,看它一大片,一大片的样儿,像把肉冻硬了,用小“刨子”刨木头似的刨下来的。

一看这样儿,不叫人发生美感,肉也不分个横竖丝儿,肉也一点白颜色看不见。涮羊肉虽吃到了,而是客乡的涮羊肉,可不是故乡的涮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