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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的云冈石窟 

 

我是在云冈的朝霞中看见昙曜和尚的。这位北魏时代的名僧披着一身霞光,宽大的僧衣在塞外金风中飘扬,挺拔高瘦,削肩长颈,宽额淡眉,两腮紧缩,颌骨高耸,两眼炯炯,刚毅、深邃、执着、自信,昙曜大和尚转过身来眺望,塞北的风让他眯起双眼,他看见不远处的武周山,在朝霞之中灿烂辉煌,映耀得天边一片光芒。那是万道霞光?还是金迦闪耀?几十年在青灯古寺中练就的佛心经眼,昙曜这一望,他望见了佛陀的袈裟就在武周山下熠熠闪光,七彩的佛光仿佛在昭示着什么;这一望,竟让云冈昭然于中国乃至世界的宗教艺术殿堂;这一望,竟让一千五百多年间数千万计的中外众生前来瞻仰拜望。

云冈有魂,昙曜有知。

昙曜大和尚离我们太遥远了。

《魏书》中仅记有昙曜北魏之名僧也,再无多话。北魏时代的大家郦道元描写云冈竟然无一字说昙曜。看着昙曜清癯苦瘦的脸,让人觉得竟然和印度的甘地一样。在落日余晖中,昙曜大和尚是模糊的,无论你站在哪一个方向,无论你走得多近,站得多前,昙曜大和尚只是道道余晖中的一抹。一千五百多年的历程,一身粗布僧衣的昙曜似乎离我们太远了。

但北魏那个时代又仿佛距离我们那么近。我们现在还能亲眼看见它灿烂辉煌,看见那至今仍让世人目晕心跳、激动不已的一座座艺术殿堂。大同云冈石窟、洛阳龙门石窟、敦煌千佛洞、天水麦积崖、巩县石窟寺、响堂山石窟、永靖炳灵寺石窟等,均为北魏时期石窟造像的经典之作。大同云冈石窟当数北魏石窟造像艺术皇冠上的璀璨宝石。再往前看,地平线上似乎再也没有矗立在朝阳落日中那般巍巍乎、皇皇乎、摄人魂魄的艺术殿堂了。能证明华夏文明之灿烂文化的,几乎无一不和陵墓相连。那些曲折惊险的动人故事,那些后重见日月的国宝,几乎无一不是帝王们堆放在尸体旁边的明器。秦统一中国之前的陵墓,历史上有案可查的只剩下秦始皇的陵墓了,那如丘的封土是我们能眼见的先秦时代的“大器”,它是否被盗至今仍有争议。即使说它没有被盗的人,心中也忐忑不安,他们说出了人们的心愿,但愿始皇帝还安然于地下,随他殉葬的数不尽的国宝还都安然无恙。难道司马迁真的错了?到如今秦始皇派蒙恬将兵三十多万修筑的长城,只剩下窄窄浅浅的一眼能望到头的一道碎石坎,连一只兔子也挡不住。前后两汉四百多年,埋在地下的有案可查的近千座汉陵墓几乎无不被盗挖,时至今日只有三座没有被贼所盗:河北满城中山王刘靖之陵、南粤王赵佗之陵、湖南长沙马王堆墓。地面上的高堂伟殿则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散落残缺的秦砖汉瓦了。只有秦时明月不见汉时关。呜呼哀哉!

中国的历史,几乎篇篇都有血腥气。三国归晋,好不容易不打仗了,不杀戮了,搞建设了,五十多年,刚刚建成一些宫殿楼阁,庙宇庄园,城郭良田,谁能想到,晋武帝一念之差竟然引来八王之乱,紧跟着就是五胡乱华,十六国混战。一百三十年间旷世未有的杀戮、毁灭、破坏,军队尚以活人死人充作军粮,遑论百姓死活?千里赤地,百里狼烟,生灵涂炭。一百三十多年,按中国民俗计算也是六辈子人间,杀过来,烧过去,篦头发似的篦过来梳过去,几乎没有一时一刻的歇手。就是在这血雨腥风之中,走来了北魏王朝。北魏王朝对中国历史,对中国文明的发展太重要了,正是它结束了漫长的一百三十多年的大屠杀、大破坏、大疯狂、大倒退。开拓北魏王朝,迁都平城,把云冈定为皇家石窟的正是鲜卑族拓跋珪。这位黄须大汉至今还一身的神秘。

公元386年暮冬,风寒草枯,失散得几乎陷于灭顶之灾的鲜卑族拓跋氏各部落头领会聚在牛川,即今天的内蒙古锡拉木河,一致拥戴年方十五岁的拓跋珪为领袖,继其祖父登代王之位。其实代王之位乃亡国之位,其祖父几十年前在呼伦贝尔成立的代国尚未发展起来就遇上氐族创建的前秦王朝。苻坚英雄一世,毫不犹豫也毫不费力地就荡平了这个从大兴安岭走出来的鲜卑族人创建的小国,留给拓跋氏的,留给拓跋珪的,是国破人亡。幼年就丧国丧父几乎丧失一切的拓跋珪是在苦难和仇恨中成长的,是在复仇和再兴的教育中长大的。孟子那句名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正应在了拓跋珪的身上。

拓跋珪不是那种“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皇二代,他上任后励精图治,目标明确,决心铁定,迁都回祖父创业之地,改国号为北魏。北魏诞生了!

但那时小小的北魏王朝,形势险恶,居虎狼之口。苻坚统一中国的失败和前秦王朝的崩溃给北魏政权创造了一个机会,乱世起枭雄。但那时候北魏南有独孤部,北有贺兰部,东有库莫奚部,西有铁弗部,阴山以北还有高车部及柔然部,可谓狼烟四起,虎视狼窥。

拓跋珪这位十五岁的少年,展现出他惊人的组织能力和军事天才,经过八年艰苦卓绝、赴汤蹈火的战斗,拓跋珪带领鲜卑族拓跋氏经过一场更甚一场的恶战、大战,终于打出了北魏王国的国威、军威。他们依靠鲜卑族的彪悍、坚强、勇敢、善战,依靠拓跋珪的机智、果敢、雄心、勇气,和他们胯下的蒙古烈马,以及手中的长长弯刀,几乎杀败了中国北方所有的争雄者。北魏王者,拓跋珪以他政治家、军事家的眼光宏图大志,又再次迁都,把国都定在平城,即今天的大同。

我直到现在也没搞明白,拓跋珪率领的那支大军,从弱小发展到强大,后建立起几十万特别能战斗的“铁军”,人手一把长长的弯刀,从大兴安岭走向平城大同,一路上应该有数不清的熔铁炉,数不清的铁匠铺,鲜卑族应该留下自己民族发展的足迹。比它还早的青铜器,至今仍在发现一座又一座当年的采矿区和制作青铜器的作坊。但北魏几乎什么都没留下,它没有语言,没有文字,也没有留下哪怕是淡淡的遗迹,只给后人留下无尽的猜想。

第二个没搞明白的是,拓跋珪带领的北魏军队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征战,每战必酣,每战必杀,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但拓跋珪却是一个信奉佛教的皇帝。这杀生的矛盾是怎样解决的?据传说,在军中拓跋珪就带着一尊很高大的木制佛像,早晚总要拜一拜,后来他发现这尊楠木刻制的佛像有一道深深的裂缝,为了表示对佛祖的崇信,他下决心用石头刻制佛像,永葆万世。历史也有相同的记忆,前秦皇帝苻坚就是位虔诚的佛教信仰者,提倡佛教,把佛教定为国教。当他得知著名的大和尚鸠摩罗什在西域的龟兹国讲佛立说后,就多次想请鸠摩罗什到中原,到前秦王国来传佛讲法。当龟兹国不同意放鸠摩罗什时,公元380年,苻坚竟派军队远征龟兹国,灭掉龟兹国后,把鸠摩罗什连同他的弟子们都礼请回前秦。但这并没有停止苻坚的征战。孔子是中国儒教的创始人,讲究仁爱、爱人,但这并未阻止他上任七天后就诛杀少正卯。事业归事业,信仰归信仰,也许拓跋珪亦如此?

拓跋珪的政治远见和军事战略胆量是把北魏的国都由盛乐迁都平城。

当他伫马武周山,眺望十里河时,眼前一片光明。他的蒙古战马在迎风嘶叫,背后的北魏王旗在猎猎争鸣。他要统一中国北方,他要灭掉这望见望不见的十六个帝王。拓跋珪有野心,野心勃勃;有壮志,壮志不已。他带领的鲜卑铁骑所向无敌,兵锋正盛。戎马倥偬,他来武周山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把心中的佛,军中的神,把他早已想好的石头造的大佛定位在他的新国都的西方。因为佛从西来,因为鲜卑的祖先是来自大兴安岭的“嗄仙洞”。成稿于公元554年的《魏书》中有记载:“国有大鲜卑山,因以为号。其后,世为君长,统幽都之北,广漠之野,畜牧迁徙,射猎为业,淳朴为俗,简易为化,不为文字,刻木纪契而已……”《魏书》中还记载,鲜卑族的拓跋氏出自大兴安岭中的“旧墟石室”,到北魏第三代皇帝拓跋焘时还曾派官员前去这个旧墟石室祭祀,并在石室刻有祝文。(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