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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从宏观上看中国文化

    近几年,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一股“文化热”的高潮。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我们国家的社会主义建设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在接受几十年来的经验和教训的基础上,大家都认识到,文化建设的任务已经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我想大家都会同意,人类历史上任何社会,都不能专靠科技来支撑,需要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同步建设。我们今天的社会也绝不能是例外。
    在众多的讨论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化问题的论文和专著中,有很多很精彩的具有独创性的意见,我从中学习了不少的非常有用的东西。我在这里不详细去叙述。我只有一个感觉,这就是,讨论中国文化,往往就眼前论眼前,从几千年的历史上进行细致深刻的探讨不够,从全世界范围内进行广阔的宏观探讨更不够。我个人觉得,探讨中国文化问题,不能只局限于我们生活于其中的这几十年、近百年,也不能局限于我们居住于其中的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我们必须上下数千年,纵横数万里,目光远大,胸襟开阔,才能更清楚地看到问题的全貌,而不至于陷入井蛙的地步,不能自拔。总之,我们要从历史上和地理上扩大我们的视野,才能探骊得珠。
    我们眼前的情况怎样呢?从19世纪末叶以来,我们就走了西化的道路。当然,西化的开始还可以更往前追溯,一直追溯到明末清初。但那时规模极小,也没有向西方学习的意识,所以我不采取那个说法,只说从19世纪末叶开始。从中国社会发展的需要来看,从全世界文化交流的规律来看,这都是不可避免的。近几百年以来,西方文化,也就是资本主义文化,垄断了世界。资本主义统一世界市场的形成,把世界上一切国家都或先或后地吸收过去。这影响表现在各个方面。不但在政治、经济方面到处都打上了西方的印记,在文学方面也形成了“世界文学”,从文学创作的形式上统一了全世界。在科学、技术、哲学、艺术等方面,莫不皆然。中国从清末到现在,中间经历了许多惊涛骇浪,帝国统治、辛亥革命、洪宪窃国、军阀混战、国民党统治、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一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我们西化的程度日趋深入。到了今天,我们的衣、食、住、行,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试问哪一件没有西化?我们中国固有的东西究竟还留下了多少?我看,除了我们的一部分思想感情以外,我们真可以说是“全盘西化”了。
    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坏事。我认为,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无论如何,这是一件不可抗御的事。我一不发思古之幽情,二不想效法九斤老太;对中国自然经济的遭到破坏,对中国小手工业生产方式的消失,我并不如丧考妣,惶惶不可终日。我认为,有几千年古老文明的中国,如果还想存在下去,就必须跟上世界潮流,绝不能让时代潮流甩在后面。这一点,我想是绝大多数的中国有识之士所共同承认的。
    但是,事情还有它的另外一面,它也带来了不良后果。这突出地表现在一些人的心理上。在解放前,侨居上海的帝国主义者在公园里竖上木牌,上面写着:“华人与狗不许入内。”这是外来的侵略者对我们中华民族的污辱。这是容易理解的。但是,解放以后,我们号称已经站起来了,然而崇洋媚外的心理并未消失。古已有之,于今为烈。这是十分令人痛心的事。50年代曾批判过一阵这种思想,好像也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到了“十年浩劫”,以“四人帮”为首的一帮人,批崇洋媚外,调门,态度“积极”。在国外读过书的知识分子,几乎都被戴上了这顶帽子。然而,实际上真正崇洋媚外的正是“四人帮”及其爪牙自己。现在,“四人帮”垮台已经十多年了,社会上崇洋媚外的风气,有增无减。有时简直令人感到此风已经病入膏肓。贾桂似的人物到处可见,多么爱国的人士也无法否认这一点,有识之士怒然忧之。这种接近变态的媚外心理,我无论如何也难以理解。凡是外国的东西都好,凡是外国人都值得尊敬,这是一种反常的心理状态。中国烹调享誉世界。有一些外国食品本来并不怎么样,但是,一旦标明是舶来品,立即身价十倍,某一些味觉顿经改造的人,蜂拥而至,争先恐后。连一些外国朋友都大惑不解,只有频频摇头。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来谈中国文化,真正是戛戛乎难矣哉。在严重地甚至病态地贬低自己文化的氛围中,人们有意无意地抬高西方文化,认为自己一无是处,只有外来的和尚才会念经。这样怎么能够客观而公允地评价中国文化呢?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要评价中国文化,就必须贬低西方文化。西方文化确有它的优越之处。19世纪后半叶,中国人之所以努力学习西方,是震于西方的船坚炮利。在以后的将近一百年中,我们逐渐发现,西方不仅是船坚炮利,在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方面,他们都有许多令人惊异的东西。想振兴中华,必须学习西方,这是毫无疑问的。20年代,就有人提出了“全盘西化”的口号。今天还有不少人有这种提法或者类似的提法。我觉得,提这个口号的人动机是不完全一样的。有的人出于忧国忧民的热忱,其用心良苦,我自谓能充分理解。但也可能有人别有用心。这问题我在这里不详细讨论。我只想指出,人类历史证明,全盘西化(或者任何什么化)理论上讲不通,事实上办不到。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向西方学习。我们必须向西方学习,今天要学习,明天仍然要学习,这是绝不能改变的。如果我们故步自封,回到老祖宗走过的道路上去,那将是非常危险的。
    但是,我始终认为,评价中国文化,探讨向西方文化学习这样的大问题,正如我在上面已经讲过的那样,必须把眼光放远,必须把全人类的历史发展放在眼中,更必须特别重视人类文化交流的历史。只有这样,才能做到公允和客观。我是主张人类文化产生多元论的,人类文化绝不是哪一个国家或民族单独创造出来的。法西斯分子有过这种论调,他们是别有用心的。从人类几千年的历史来看,民族和国家,不论大小,都或多或少地对人类文化宝库做出了自己的贡献。这恐怕是一个历史事实,是无法否认掉的。同样不可否认的事实是,每一个民族或国家的贡献又不完全一样。有的民族或国家的文化对周围的民族或国家产生了比较大的影响,积之既久,形成了一个文化圈或文化体系。根据我个人的看法,人类自从有历史以来,总共形成了四个大文化圈:古希腊、罗马一直到近代欧美的文化圈,从古希伯来起一直到伊斯兰国家的闪族文化圈,印度文化圈和中国文化圈。在这四个文化圈内各有一个主导的、影响大的文化,同时各个民族或国家又是互相学习的。各个文化圈之间也是一个互相学习的关系。这种相互学习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文化交流。我们可以毫不夸大地说,文化交流促进了人类文化的发展,推动了社会前进。
    倘若我们从更大的宏观上来探讨,我们就能发现,这四个文化圈又可以分为两大文化体系:个文化圈构成了西方大文化体系,第二、三、四个文化圈构成了东方大文化体系。“东方”在这里既是地理概念,又是政治概念,即所谓第三世界。这两大文化体系之间的关系也是互相学习的关系。仅就目前来看,统治世界的是西方文化;但是从历史上来看,二者的关系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人类历史上曾出现过许多文化,欧洲史学家早有这个观点,著名的代表是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他在他的巨著《历史研究》里,从世界历史全局出发,共发现了二十一个或二十三个文化(汤因比称之为社会或者文明):西方社会、东正教社会(又可以分为拜占庭和俄罗斯两个东正教)、伊朗社会、阿拉伯社会、印度社会、远东社会(又可以分为中国和朝鲜、日本两部分)、古希腊社会、叙利亚社会、古印度社会、古代中国社会、米诺斯社会、印度河流域社会、苏末社会、赫梯社会、巴比伦社会、埃及社会、安第斯社会、墨西哥社会、尤卡坦社会、马雅社会、黄河流域古代中国文明以前的商代社会。
    汤因比明确反对只有一个社会—西方社会这一种文明统一的理论。他认为这是“误入歧途”,是一个“错误”。虽然世界各地的经济和政治的面貌都已经西化了,其他的社会(文明)大体上仍然维持着本来的面目。文明的河流不止西方这一条。 
    汤因比在本书的许多地方,另外在自己其他著作,比如《文明经受着考验》中,提出了一个观点:文明发展有四步骤,即起源、生长、衰落、解体。在《文明经受着考验》10—11页,他提到了德国学者斯本格勒的名著《西方的没落》,对此书给了很高的评价,也提到了斯本格勒思想方法的局限性。在《历史研究》的结尾处,429—430页,他写道:

    当作者进行他的广泛研究时发现他所搜集到的各种文明大多数显然已经是死亡了的时候,他不得不作出这样的推论:死亡确是每个文明所面对着的一种可能性,作者本身所隶属的文明也不例外。

    他对每一个文明都不能万岁的看法是再明确不过的了。
    了解了我在上面谈到的这些情况,现在再来看中国文化,我们的眼光就比以前开阔多了。在过去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中国文化对世界文化的发展产生了影响,这是我们的骄傲,这也是一个历史事实。汤因比对此也有所论述,他对中国过去的文化有很好的评价。但是,到了后来,我们为什么忽然不行了呢?为什么现在竟会出现这样崇洋媚外的思想呢?为什么西方某一些人士也瞧不起我们呢?我觉得,在这里,我们自己和西方一些人士,都缺少历史的眼光。我们自己应该避免两个:一不能躺在光荣的历史上,成为今天的阿Q;二不能只看目前的情况,成为今天的贾桂。西方人应该力避一个,认为中国什么都不行,自己什么都行,自己是天之骄子,从开天辟地以来就是如此,将来也会永远如此。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呢?我们东西双方都要从历史和地理两个方面的宏观上来看待中国文化,绝不能囿于成见,鼠目寸光,只见片段,不见全体;只看现在,不看过去,也不看未来。中国文化,在西方人士眼中,并非只有一个看法,只有一种评价。汉唐盛世我不去讲它了,只谈十六七世纪以后的情况,也就能给我们许多启发。这一段时间,在中国是从明末到清初,在欧洲约略相当于所谓“启蒙时期”。在这期间,中国一方面开始向西方学习;另一方面,中国的文化也大量西传。关于这个问题,中西双方都有大量的记载,我没有可能,也没有必要一一加以征引。方豪在他的《中西交通史》中有比较详细而扼要的介绍。我在下面利用他的资料介绍一下在这期间中国文化流向西方的情况。
    
    
忆日内瓦

    (羡林按:偶检旧稿,无意中发现了这一篇散文。我的眼立刻亮了起来,简直像是在陈年古旧的书中发现了一片几十年前夹进去的红叶。时光的流逝好像在上面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依然鲜艳照人。我既惊且喜,立即读了一遍。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但文中所写的印象至今依然鲜明、生动。文中提到了美国大兵,迹近不敬。但是,当时他们确是如此。我留下的这一幅写照,反映了历史的真实,难道一点意义也没有吗?质之黄伟经同志,不知以为然否?)
    扩大的日内瓦会议正在紧张地进行着。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到这一座世界名城上来。十几年前,我曾在那里住过。现在我的回忆的丝缕又不禁同这一座美妙绝伦的城市联系起来了。
    我首先回忆到的就是日内瓦美丽的风光。大家都知道,瑞士全国就是一个花团锦簇的大花园,到处都可以看到明媚秀丽的山光水色,美不胜收,令人目不暇接。到过那里的人,自然会亲眼观察,亲身经历。连没有到过那里的人也会从画片上领略一二,聊当卧游。在全世界范围内,瑞士之美真可以说是家喻户晓,脍炙人口,看来用不着我在这里浪费笔墨加以描绘了。
    我只想谈一点我的观察,我的体会。在我们国家里,一提到山水之美,肯定说是“青山”“绿水”。这对不对呢?当然是对的。因为这是我们从实际观察中得出来的结果。如果有人怀疑的话,有诗为证。用不着到处翻阅,仅就我记忆所及,就可以举出不少的例证来。唐代诗人韦应物的《东郊》里有这样两句话:“杨柳散和风,青山澹吾虑。”李白的《送友人》:“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杜甫的《奉济驿重送严公四韵》:“远送从此别,青山空复情。”全面的当然是王湾的《次北固山下》:“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你看,“青山”“绿水”这里全有了。如果还需要现在的例证的话,那就是的《送瘟神》。青和绿这两样颜色,确实能够概括中国山水之美。不管是阳朔,还是富春;不管是峨嵋,还是雁荡,莫不皆然。
    然而,谈到瑞士的山水,我觉得,青和绿似乎就不够了。我小的时候,很喜欢看瑞士风景画片。几乎在每一张画片上,除了青和绿之外,都还可以看到一种介乎淡紫淡红淡黄之间的似浓又似淡的颜色。我当时颇不以为然,以为这是印画片的人创造出来的,实际上是不会存在的。但是,当我到了瑞士以后,我亲眼看到了这一种颜色,我的疑团顿消,只好承认它的存在了。在白皑皑的雪峰下面,在苍翠蓊郁的树林旁边,特别是在小湖的倒影中,有那么一层青中透紫的轻霭若隐若现地浮动在那里,比起纯粹的青和绿来,更是别有逸趣。如果有人想把这种颜色抓住,仔细加以分析研究,亲身走到山下林中去观察,那么他看到的只是树木山峰,“青霭入看无”,他什么也看不到的。
    我不懂光学,我不知道这种颜色是怎样形成的。我只是觉得它很美。对我来说,我看这也就够了。中国古代诗文描绘山水,除了上面说到的青和绿外,也有用紫色的。王勃的《滕王阁序》里就有“烟光凝而暮山紫”这样的句子。住在北京的人黄昏时分看西山,也会发现紫的颜色。但是,这只限于黄昏时分。而在瑞士却不是这样。一日之内,只要有太阳,就能看到这一团紫气,人们几乎一整天都能够欣赏这种神奇的景色。
    我虽然谈的是整个瑞士,实际上也就是谈日内瓦。不过有一条:在日内瓦城内,这景色是看不到的。一旦走进附近的山林中,却可以充分地尽情地享受这种奇丽的景色。我之所以特别喜欢日内瓦,这也是原因之一。
    其他原因是什么呢?恐怕首先就是莱芒湖。我住在那里的时候,每天都是很早就起来。我的件工作就是到莱芒湖边去散步。湖这样大,水这样深,而且又清澈见底,在世界上其他国家确实是极罕见的。湖的对岸是高耸入云的雪峰,就是在夏天,上面的积雪也不融化,一片白皑皑的雪光压在这一座美丽的小城的上面,使人随时都想到“积雪浮云端”这样的诗句。而湖面的倒影,似乎比上面的对立面还更动人,比真实的东西还更真实—白色显得更白,红色显得更红,绿色显得更绿—这些颜色混合起来,在波平如镜的湖面上,绘上了一幅绚烂多彩的图画。
    在湖边漫步的时候,几乎每次都能够看到一两只或者三四只白色的天鹅,像纯白的军舰一样,傲然在湖里游来游去。据老日内瓦人说,这些鹅都是野鹅,它们并不住在日内瓦,它们的家离日内瓦还有上百里的路程。每天它们都以惊人的速度从那里游来;到了一定的时候,再游回去,天天如此。对我来说,这也是非常新鲜的事。我立即想到欧洲的许多童话,白鹅在里面是主人公,它们变成太子或者公主,做出许多神奇的事情。我面对着这样如画的湖山,自己也像是走进一个童话的王国里去了。
    日内瓦的好地方多得很。这里有列宁读过书的地方,有卢梭的纪念碑,有整齐宽敞的街道,有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楼房别墅,还有好客的瑞士人。这一切都是回忆的好的资料。可惜我离开日内瓦的时间已经太久了,到现在有点朦胧模糊。即使自己努力到记忆里去挖掘,有时候也只能挖出一些断片,连不成一个整体的东西了。
    无论如何,日内瓦留给我的印象是非常美妙的,我自己也常常高兴回忆它。就算是只能回忆到一些断片吧,它们仍然能带给我一些快乐。这一次又回忆到这一座中欧的名城,情形也不例外。
    但是,事情也不全是美妙的。青山绿水,再加上那么一团紫气,确实是美丽动人的;莱芒湖的白鹅也确实能引人遐想。可是在这些美丽的东西之间,总还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十分如意的东西,很不调和地夹杂在里面,使我有骨鲠在喉之感。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我有点困惑了。我左思右想,费了很大的力量,终于恍然大悟:这是美国大兵。
    美国大兵同美丽的日内瓦有什么关系呢?原来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后,美国统治者趁火打劫,又发了一笔横财,在世界上许多国家都建立了军事基地。这就需要大量的士兵住在国外。美国人民并不甘心给华尔街的老板们到外国去卖命。老板们于是就想尽了办法,威胁利诱,金钱美人,能用的全用上了。效果仍然不大。他们异想天开,后想到打瑞士的主意。他们规定:谁要是在国外服兵役多少多少年,就有权利到这个山明水秀的世界公园里来逛上一两周。
    这办法大概发生了作用,当我到了瑞士的时候,到处都可以看到身着美国军服,嘴里嚼着口香糖,迈着美国人特有的步子大声喧嚷的美国士兵。谁也不知道,他们眼睛里究竟看到了些什么。他们徜徉于山上、林中、湖边、街头,看来也自得其乐。但是,事情是不能尽如人意的。瑞士这个地方是有钱不愁花不出去的,而美国大兵口袋里所缺的就是钱这玩意儿。有些人意志坚强一些,能够抗拒大玻璃窗子里陈列着的金光闪闪的各种名牌手表的诱惑,能够抗拒大旅馆中肉山酒海的诱惑。但是,据说也有少数人,少数美国大少爷抵抗不住这种诱惑。那么怎么办呢?美国颇为流行的诲盗诲淫的小说中是有锦囊妙计的。到了此时,只好乞灵于这些妙计了。我曾几次听瑞士朋友说,在夜里,有时候甚至在白天,大表店里的大玻璃窗子就被砸破,有人抓到几块手表,就飞奔逃走。据说,还有更厉害的。有的美国大兵,也是由于抵挡不住美妙绝伦的瑞士名表的诱惑,又没有赤手空拳砸破玻璃窗子的勇气。天无绝人之路,他们卖掉自己的钢笔以及身上所有能够卖掉的东西,用来换一块手表。据说有人连军装都脱下来卖掉。难道这就是他们吹嘘的所谓民主自由吗?这些事情听起来颇为离奇。但是,告诉我这些事情的瑞士朋友并不是说谎者,他们是真诚的。事情究竟怎样,那只有天知道了。
    就这样,美国某一些士兵带到瑞士去的这样的“美国生活方式”,颇引起一些人的嘁嘁喳喳。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也同这世界花园的神奇的青色、绿色和紫色有些矛盾,有些不调和,有些不协调,有些煞风景。难道不是这样吗?
    过了没多久,我就离开了瑞士,到现在一转眼已经十五年了。我头脑里煞风景的感觉,一直没能清除。到了今天,扩大的日内瓦会议又在这一座美丽的城市里开幕了。以国务卿腊斯克为首的美国代表团,千方百计在会内、会外捣乱,企图阻挠会议的进行。他们撒谎、吹牛、装疯、卖傻,极尽出丑之能事,集丢人之大成。我于是恍然大悟:这一批家伙干坏事,既不择时,也不择地。原来我对美国兵所作所为的那些想法,简直是太幼稚了。我现在仿佛是如来佛在菩提树下成了道,我把那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通通丢掉,什么矛盾,什么不调和,什么不协调,什么煞风景,都见鬼去吧。十五年前我在瑞士遇到的美国兵,今天在日内瓦开会的美国官,他们是一脉相承,衣钵不讹。这些人都不能代表真正的美国老百姓,但又确确实实都是美国产品。道理是明摆着的。我们应该把二者区分开来,才是全面而又准确的。想到这里,我的心情愉快